沈执才刚一落座,便察觉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目光,其中多是探究,他也不在意,倒了杯茶微呷了一口。正好那店小二还没走,索性将人叫住,笑问道:今年来京考试的人倒多,这迎宾楼可还有空房?
    真是对不住啊,公子,今年的考生比往年足足多了两倍不止!公子也看见了,这么多人呢!不瞒公子说,早几日就没空房啦!店小二见沈执衣着不俗,料定他是哪家的贵公子,遂满脸堆笑。
    沈执今日来便是想探探众人的虚实,顺便物色几个替罪羊,以他对元祁的了解,必定要在春闱上大做文章。若是能拉几个有家世背景的考生出来转移视线,想必元祁就不能从中动手脚了。
    遂不动声色地推了一锭银子过去,店小二狠狠吞咽着口水,笑道:公子,您您这是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
    只不过我想打听打听,今年这些考生里头,有哪些人名气最大?
    店小二收了银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连说了好几个,笑眯眯道:小人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公子要是想同他们几个套关系,那就趁早啊,回头晚了,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沈执默默将这几个人的名字记下了。喝干面前的一壶茶后,正欲下楼,忽听旁边传来一声斥骂:哪里来的穷酸鬼?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滚下去!
    他一愣,不由回身一瞧,却见一位面貌清瘦,穿着一身粗布长袍的公子局促不安地立在一旁,几位锦衣公子对着他厉声呵斥。
    这公子面皮薄,脸色通红无比,一副局促不安,想走又不敢走的模样,拉拉扯扯之下,旁边一人将他腰间的牌子拽了下来,看了两眼,嘲弄道:顾青辞?原来你就是顾青辞啊,早便听闻顾公子才高八斗,竟不成想穿得如此寒酸,不知家住何方,父母姓甚名谁?
    我我乃姑姑苏人氏,家中家中父母二人早殇,留我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这次便是入京赶考来的。
    才说了这么几句,顾青辞的脸色就胀得更加通红,周围多是些有钱公子哥,见他如此软弱,非但不会放过他,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七手八脚地推搡着,顾青辞生得实在文弱,眼看着就要被推下楼了,沈执蹙眉,大声道: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见沈执衣着不俗,猜想是个世家公子,一时间倒是没敢多言。这三年来,沈执被元祁幽禁在一座偏僻行宫,京城大部分人都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因此,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认出来。
    沈执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顾青辞似乎觉得自己得救了,赶紧垂着头往他身后一躲,颤声道:公子救我!
    别怕,天子脚下,军幾重地,没人敢碰你。沈执微微一笑,顺势搭着他的肩膀,同左右道:这位公子是我一个朋友,不知道几位找他有何要事?
    你是?
    在下姓谢,当今中书令大人谢陵的谢!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脸色当即好看得紧,即便不是京城人士,不知沈执恶名,可中书令大人谢陵的名讳,焉能不知?
    原来是原来是谢家的公子,久仰久仰!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谢公子恕罪!几人支支吾吾,忙拱手告退了。
    待人走后,顾青辞这才拱手拜谢道:见过谢公子,在下姓顾,乃姑苏人士,第一次入京,人生地不熟的,多谢公子方才解围,在下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沈执见他面皮实在太薄,动不动就脸红,方才离得远没瞧清,离得近了,才知他生得倒是挺清秀的,只不过身子骨单薄,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见天色尚早,便请他去隔间小坐。
    谈话间才得知他今年十七,恰好与沈执同岁,家中二老俱丧,唯有一个哑姐靠做绣活为生,将他拉扯长大。此次为了入京赶考,卖了老家的房子和几亩薄田,好不容易凑了些盘缠,只是没想到京中人向来市侩,先敬华服后敬人,遂常受欺凌。
    沈执听了片刻才道:顾公子若有真才实学,此次高中便可光耀门楣了,其他人的非议并不重要,待你金榜题名那日,遍地都是阿谀奉承之人。官场险恶,早点看清未尝是件坏事。
    话虽如此,但再有真才实学,也终究比不得望门大户出生的公子。顾青辞面色红润,浓密的睫毛轻颤,仿佛三月春风中翩飞的落樱,轻声道:无论如何,今日恩情来日必报。
    沈执但笑不语,又闲聊了几句打发时间,见天色不早了,若是谢陵下值回府寻不到他,一定又要大发雷霆,于是起身告辞。
    二人在酒楼前辞别,恰好一辆马车停在二人面前,沈执微微一愣,就见一只白皙的手挑开车帘。
    谢陵似乎才从衙门出来,身上还穿着官服,目光先是在顾青辞面上停留片刻,微微颌首,顾青辞赶紧拱手行礼。
    沈执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怎么在这儿?从衙门回府,不经过这条街啊?
    听闻你在此,我便顺道儿接你来了。谢陵神色淡然,语气也温和,并不瞧周围探究的目光,轻抬起下巴,还不上来?
    就来!沈执应了一声,忙抬腿上了马车,还没坐好,又探了个头出来,笑道:顾公子,我哥常常同我说一句话,今日我便送给顾公子。
    若你不知何为自重,旁人也救不了你。
    顾青辞微微一愣,刚要开口说什么,马车已经缓缓往前行驶。
    沈执心里有些忐忑,今个出府忘记同谢陵说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方才人多,也许是没好意思发作,眼下就他们两个。谢陵想对他做点什么事,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于是,沈执不动声色地挪得远远地,挑开车帘假装看风景。谢陵暗觉好笑,并不揭穿他的小心思,淡淡笑道:在外头交到朋友了?
    额,嗯,算、算是罢!沈执喉结微微一颤,根本摸不清楚谢陵现在是什么情绪,想来在外头结交个朋友,也不算犯王法,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仍旧往远了躲。
    他余光瞥见谢陵抬手了,忽想起上回私自出府是怎么被吊起来罚的,忙抬手挡脸,低声道:有话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还有一章,啊,画重点了,记住这个姓顾的,他也是虐皇帝的主力军之一,是友军啦~
    第32章 我想要你喜欢我
    谢陵一手扯住他的衣领, 将人往怀里一拉,笑道:你就这么怕我?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今日出府忘记同你说了,下回一定提前打招呼。
    沈执两手搭在膝上,微垂着头, 一副很乖巧的模样,可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小心谨慎地偷觑谢陵的脸色。
    谢陵道:无妨, 你早晚要出来见人的。能交到朋友算是意外之喜, 交不到朋友,你也别灰心丧气。说着,他攥过沈执的左手,将他的五指展开。
    沈执手心发麻, 尚且不知谢陵要做什么,待将手抽回来时, 却见掌心上放了一颗糖。
    这是?
    糖。
    我当然知道是糖,我是想问, 你给我糖做甚?沈执郁闷地抬脸望他,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吃糖了?谢陵微微一笑, 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歪理?给你糖吃你不要,那要不要吃点苦头什么的?
    沈执:
    他有些舍不得吃,一直在手心里攥着。像是怕捏碎了,五指都不敢用力。也不知道出于何种想法,心里一下子满了。
    小时候,他在东宫为奴, 夏司算是他半个师父,虽然不用做些粗重肮脏的活儿,但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元祁说,娇生惯养的孩子长大了不会有出息,遂剥夺了沈执儿时的一切乐趣。
    有一回元瑾来东宫玩,桌面上就放着一盒莲子糖,起初沈执并不知道是给元瑾准备的,毕竟元祁不吃甜的,东宫也从未出现过糖。
    那糖果圆溜溜的,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很好吃,闻起来还甜丝丝的。
    小沈执当时特想吃,见左右无人,偷偷去捏了一颗藏在衣袖里,打算晚上躲在被窝里慢慢品尝。谁曾想被元瑾当场抓个正着。
    一脚把他踹下台阶,说他偷盗,让宫人抓了他砍手。小沈执当时吓得半死,被几个宫人拖着去砍手,拼命挣扎之下,误伤了元瑾。
    事后手没砍成,元祁罚他跪了一晚上碎瓦。可能对元瑾而言,这只是儿时发生的一桩小事,兴许早忘干净了,但对沈执而言,每件小事都毕生难忘。
    谢陵不知沈执的过去,见他神色
    悲凄,狠抿着唇好委屈的样子,遂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沈执如梦初醒,赶紧摇了摇头:我不爱吃糖,我不要。
    他一面说不要,一面将糖攥得死紧,口是心非又故作矜持,谢陵鬼使神差一般地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伸手抚摸着他的头,笑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以后在我身边,纵然是摘星星捞月亮,我也全部依你。
    沈执抬眸望他,想插科打诨过去,可怎么都笑不出来,只好板着脸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哪里都不好,薄情寡义,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丢人现眼,好像天底下所有坏的东西,四舍五入之后都能同我挂上边。沈执这个名字好像天生就带着恶心,别人一听说我叫沈执,都对我如避蛇蝎,仿佛多看我一眼,自己就不干净了。
    顿了顿,他看了看谢陵,又看了看自己,很自惭形秽了: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哥哥喜欢我。
    谢陵却很纳闷,难道他对沈执的喜欢表现得还不够明显?自己到底要怎么爱他,沈执才能感受得到?一定要在床上耳鬓厮磨到精尽人亡?
    转眼便到了初八那日,沈执早上起身时,外头天色朦胧,隐隐还能瞧见星子,待一切准备妥帖便出府。外头已经并排停了两辆马车。
    沈执偏头瞧见霜七将这几日需要的衣物塞进马车里,估摸着以谢陵的脾气,不到春闱结束,怕是不会回府。
    正愣神间,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一转头,险些撞在谢陵怀里。
    好好考,可别辜负了自己。谢陵轻拂了一把他的衣领,淡淡笑道:谢二公子,你可以在外丢人,但谢家不行。记住我说的话,不管有谁为难你,姑且不作理会,待事后,我弄死他。
    语气虽轻,可浑然一股滔天杀意,沈执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自己身后原来也是有靠山的,遂点头应了。
    为了避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贡院去。大约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沈执一掀车帘,微微吃了一惊,今年参加春闱的考生,远比他想象中多。
    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据说今年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也要科考,恰好同谢府的马车停在一块儿。
    七八个小厮簇拥着,将一位锦衣公子扶了出来,沈执不打算出风头,遂落后一步,打算排队进场。
    谁料此人偏偏认得沈执,而且还很看不惯沈执,当即就嘲笑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沈公子?怎的,今年也来科考?
    你都能来,我为何不能来?贡院又不是你家开的。
    沈执刚好也认得此人,礼部尚书的公子,姓曹名誉,名如其人,平生最爱两件事,一是眠花醉柳,二是沽名钓誉。仗着自己有个礼部尚书的爹,以及皇后亲姐,甚嚣张跋扈。
    常跟在元瑾后面狐假虎威,很惹人讨厌。当初沈执背叛了谢陵之后,连夜入宫,刚好在宫门口遇见此人,当时沈执心急如焚,十万火急地想入宫求见元祁,就被此人拦住。
    非逼他跪下才肯放行,当时沈执颇为年少气盛,怎么肯受此大辱,将之一顿好打,十几个侍卫拦都拦不住。
    可能三年前受了元瑾那等欺辱,如今想来,也有曹誉的一半功劳罢。
    沈执牢记谢陵的话,姑且不同他一般见识,抬腿便走。谁曾想曹誉见他置之不理,更加气愤,伸手就要拽他腰牌。
    沈执身形微微一错,曹誉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又在人前自然暴怒道:沈执!你现如今已是奴籍,谁准许你穿这身衣服,过来参加科考的!
    曹公子,你眼睛瞎了?沈执挑起腰上的玉牌,笑眯眯道:认得字罢?在下不才,正是当今中书令大人之弟谢初黎!
    说着,他上前狠狠一撞曹誉的肩膀,左右的侍卫见状,纷纷上前拿人,沈执冷呵:有什么事,找我哥哥去!
    此话一出,一时间倒没人敢为难他了。曹誉气得跺脚,恰好沈墨轩奉旨前来维持贡场秩序,遂将人拉开,怒问:沈大人你说,这个人到底是谁!
    沈执自从上次西宁城一别,再未见过沈墨轩,如今骤然一见,居然在这种环境下,微感尴尬。
    正想借口走开,却听沈墨轩道:玉牌上不是写着么?天字五十二号考生谢初黎,曹公子若是不识字,那来考什么?趁早回家罢!
    你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他是沈执啊,你也不认识了?曹誉恼了,抓着沈墨轩衣袖不依不饶道:
    快,将他给我赶走,不准他进贡院!否则我就告诉我爹,回头参中书令一本,告他以权谋私!
    纵然沈墨轩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蹙起了眉,他素来袒护沈执,这次也不例外,震开衣袖寒声道:曹公子可要慎言,若按你这么说,本官是不是也能理解为,礼部尚书以权谋私,所以才让你进了贡院?
    曹誉道:这怎么能一样?我乃当今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弟,沈执不过就是个奴才!若要我同他一道儿考试,岂不是让我自贬身份了?
    就你这身份,也怕自贬?东陵律法严明规定,除了罪臣之后,凡参加科考者不论出身。曹公子当众藐视律法,可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沈墨轩疾言厉色,当即呛了回去,说完,也不顾在场众人反应,一把攥住沈执的手腕。
    沿路众人纷纷散开一条通道,沈墨轩径直将人往门前一推,同门口两位官员道:查他玉牌、考号,出生籍贯,姓甚名谁,核实他的身份!
    两位官员面面相觑,不敢多耽搁,待查验完毕之后,拱手道:回沈大人,没有任何问题。
    嗯。沈墨轩轻颌首,又转头同沈执道: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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