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也是误打误撞,谢陵又不是神算子,或者灵言转世,怎么可能料事如神。
    于是便也释怀了。
    待谢陵出府后,沈执才避开府里的下人,传了封信给元祁,内容不多,就两个字:完成。
    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待将信传出去后,便寻了个凉快地躺着了。
    一直入了夜,谢陵才回来,一进府就命人过来唤他。
    沈执胆战心惊地过去,刚好谢陵换下官服从屏风后面出来,对他招了招手道:听说你晚饭还没吃,一起过来吃吧,正好有点事同你说。
    有什么事?沈执走过去盘腿坐下,拾起一双筷子夹菜吃。
    从王刺史府邸搜出来的账本,虽是受贿用的账本,但不足以成为罪证,薛迁上杆子送人头来了,烧我船的人也抓住了,就关在大理寺,稍微拷打一下就招供了。谢陵慢条斯理地吃饭,说到此处,还顿了一下,我此前觉得诏狱的刑罚已经足够惨绝人寰,也是今夜才知,大理寺也不遑多让。
    沈执拿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一哆嗦,苦笑着道:那是自然,否则怎么撬开囚犯的嘴?
    我是想问一问,你被关在里面半月,受了多少刑,又是谁对你动的刑,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问这个做甚?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多提。沈执闭口不谈在大理寺的遭遇,并非觉得不能提,只不过一提到大理寺,总能想起更加痛苦的事情。
    谢陵叹了口气:不说也好,省得你又骗我。
    二人沉闷地用饭,过了片刻,谢陵又道:这次受贿案牵连甚广,薛迁背后应该还有人给他撑腰,我盲猜是宁王,但是苦无证据。
    沈执眨了眨眼睛,心想,如果是宁王在薛迁背后作威作福,那这事可就难办了。
    宁王原名元晋,乃元祁正儿八经的四皇叔,早些时候同先帝争夺太子之位,闹得满城风雨。
    长安八年秋,谢陵的祖父谢良告老还乡,宁王不知出于何故,曾经私下逃出封地雁北,赶往青州,当时众人以为宁王要谋反,引发了一场暴乱。真正的谢初黎就是在那场暴乱中死去的。
    如果不是因为宁王,沈执现如今还乖乖待在江州沈家,根本遇不见谢陵。
    皇上怎么说?
    谢陵嗤笑一声:还能怎么说?宁王近几年看似老实待在雁北,实则背地里招兵买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那依哥哥的意思,这次要死磕到底了?沈执蹙眉,不解道:哥哥只是个中书令,怎么能同宁王相争?皇上若是能动宁王,早八百年动了,现在怕是想将哥哥推出去挡刀。若哥哥彻底解决了宁王,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哥哥奈何不了宁王,那罪责岂不是要落哥哥身上?
    谢陵笑道:你看,你也不笨嘛,若是你这次春试高中,以后在朝为官,有这脑子也不怕吃亏。
    谢陵!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别打岔!沈执饭也不吃了,抓住他的手,满脸认真道:这差事吃力不讨好,宁王睚呲必报,天下皆知啊!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让我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不就趁你心意了么?谢陵抬手捏正沈执的下巴,微微一笑:你当年捏造那些证据,不就是想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我!沈执脸上火辣辣的,哑口无言了,他攥紧拳头,涩然道: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除了薛迁以及那些受贿的官员,宁王的事情,先放一放,最起码最起码等到我入仕了,哥哥就不用腹背受敌了!
    谢陵但笑不语,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说到入仕,我这几日会想办法,帮你争取一个入考名额,从今以后忘记沈执罢,当我弟弟谢初黎没什么不好。
    可我永远都是沈执。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鸠占鹊巢很不要脸,想了想,又道:万一出问题了,这一回,你不要保我,弃了吧。
    沈执自小到大,经历过最多的事情便是抛弃,好像从一出生开始,他就不受任何人的期待,元祁待他不如待元瑾的千分之
    一,好不容易才遇见了谢陵。
    的确是他阴暗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明了。他满身脏污,怎么忍心弄脏谢陵身上的白衫。
    他觉得,似乎自己先开口了,即便再度被抛弃了,也是自己选择的,而不是别人决定了他的生死。
    谢陵望着他的笑脸,眼前忽然恍惚起来,觉得眼前的沈执像是漂在一层浮沫里,怎么抓都抓不住。他突然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保不住沈执了,立马掏心挖肺一般地难过,以至于他猛然咳嗽起来,脸色胀得通红。
    沈执见他突然发病,赶紧起身去倒茶,一边拍着谢陵的后背,一边喂他喝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咳嗽起来了?
    他摸了摸谢陵的手,感觉像是摸到了半截死人骨,吓了好大一跳,赶紧去将窗户关好,顺手从屏风上捞了件衣裳。
    来,穿点衣服,你手好冷啊!沈执将衣裳往他身上一披,这才蹲至谢陵身前,问他:怎么样,暖和一点没有?
    谢陵右手攥拳抵在唇边,渐渐平复了心绪,点头道:没事,老毛病了。
    你以前身子骨精壮得很,大冬天不穿棉衣也不觉得冷。沈执低笑着说他的优点,话锋一转又数落起自己来,都怪我,全是我的错,是我害你至此。
    谢陵听了便道:你如此这般自轻,又是何故?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对你不起。沈执改蹲为跪,抓住谢陵的右手贴至胸前,满脸认真道:谢陵,你很好,真的很好,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的一生风光无限,是我害你至此,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的,请不要客气,哪怕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你说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自然真心实意!沈执点头,我承认自己谎话连篇,可方才所言,句句出至肺腑,你信我!
    好,我信你!谢陵将他扶了起来,轻声道:我不为难你,但我想要你,现在就想。
    沈执大惊失色,吓得往后一跌,像小壁虎往后乱爬,结结巴巴道:这这个不行!不行的!太太突然了!
    他快没脸见人了!明明很一本正经地剖白心迹,怎么又成了明目张胆地勾引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不是故意勾引你的,我没有,真的!
    第29章 争锋相对
    沈执很后悔自己长了这么一张勾人的脸, 不仅女人见了他心动不已,就连男人见了也要浮想联翩。
    东陵又是风俗开放的国度,贵族公子们圈养几个生得漂亮的小倌儿不足为奇,有的还特意跑到那等风月场所, 就为浪迹花间,在男人身上寻个乐子。
    可他既不是青楼小倌儿,也不是圈养的男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 怎么可以委身人下?!
    即便即便真的委身人下了, 也不能一边喊哥哥,一边风流快活罢?他这个风流也是正儿八经的风流,并非那等不要皮脸的风月客。
    当即又羞又恼,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 咬紧牙齿,死死瞪着谢陵。沈执本以为自己这样, 看起来凶神恶煞很吓人,足够吓退谢陵的邪性了。
    殊不知在谢陵眼中, 顶多就是小狗崽子, 还是那种明明委屈巴巴, 还要故意露出獠牙的小狗崽子。
    谢陵见他如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道:你成天到底在想什么?你虽然有几分美色不假,但也算不得勾引罢?哥哥纯属喜欢你,也不行么?
    我没有美色!我是个男人!沈执咬着牙,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恰达好处地跳动起来, 我可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不能用美色形容我!
    谢陵好笑道:那真不好意思了,沈公子。我这个人从小就不会撒谎,美即是美,俊就是俊,你既美也俊,美比俊更胜一筹呢!
    沈执一向辩不过他,在口舌之争上,更是输得一塌糊涂,气得他转身捶柱子,捶痛了手,又赶紧凑近唇边吹气。腮帮子鼓鼓的,面颊通红,实在让人想抓过来狠狠欺负一下。
    事实上,谢陵就是将人抓了过去,一手揽腰,一手捂紧沈执的嘴,二人双双倒在床上,三下两下就踢掉了靴子。
    约莫两个时辰,沈执小耗子似的,光着脚提溜着鞋灰溜溜地跑回红莲香榭,一直等到第二天谢陵差人给他送冬枣,才勉强打开了房门。
    阿兮端着一盘洗干净的冬枣,笑眯眯道:二爷,这是大人一早出府时,命奴婢给您送来的!
    他有这么好心?
    沈执将信将疑地捏了颗冬枣吃,啃
    起来脆脆的,清甜多汁,很是爽口。不知道为何,隐隐有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只不过这冬枣大,他嘴巴小,吃颗枣子还要分三口吃。
    他吃了两颗,蓦的恍然大悟。昨夜谢陵把他眼睛捂住了,二人闹了半宿,期间好像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推送进来,也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难不成是
    沈执神色古怪地望着这盘冬枣,无论如何再吃不下去了。
    阿兮又道:还有一事,大人前阵子让裁缝给二爷做的春衣,全部做好了,稍后管家就送来了。大人还说了,二爷就是二爷,以后谁再敢给二爷脸色看,就让奴婢直接告状去!
    沈执奇道:阿兮姐姐,不会是你在我哥面前说什么了吧?霜七比我重要多了,我哥愿意为了他把我吊起来打。
    怎会?明明是二爷重要,不对,应该说在大人心里,二爷最重要了!阿兮笑容不减,满脸羡慕道:满府的人都知道大人待二爷好,就连京城百姓也都知道了!
    沈执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谢陵。
    今年科考的主考官要死不死居然是谢陵,其他二位官员倒是没啥说头,无非就是既老又古板的朝廷大员。
    沈执愁死了,生怕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点事,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他见院里的桃花开了,想起谢陵终日在书房里憋闷,遂上树折了好几枝桃花,还挑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花瓶,插得整整齐齐地往书房去。
    听见书房里有谈话声传来,沈执微微一愣,正准备走,忽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鬼使神差地驻足,耳朵往门窗上一贴。
    当年的事情,说到底都是沈二捅出来的,朕同你也算相识多年,怎会不清楚你是受人冤枉。只不过当年沈二可是言之凿凿,将那证据都捧到了朕的面前,实在让人不得不信呐!
    元祁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温和,可不知怎的,沈执一瞬间如坠深渊,浑身上下颤个不停,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了。
    他心里极不是滋味,说难过也不全是,总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对。
    他甚至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都在谢府给人当奴隶,任人欺辱打罚了,元祁为何还要将所有的
    错,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
    当年的事情,臣不想多提,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西州雪灾,南方洪涝,宁王狼子野心,近日在雁北又开始招兵买马,那薛迁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背后若不是宁王撑腰,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谢陵居然闭口不提当年之事,如此,元祁倒也顺着话风转开,笑道:正是如此,朕将你急召回京,一则,当年的事的确让爱卿受委屈了,二则,宁王到底是朕的心腹大患,有你在京城,朕才放心。
    再多的,沈执也不想听了。
    三年前,元祁设了那么毒的计,就为诬陷谢陵同宁王密谋造反,想将两个心腹大患一网打尽。结果没曾想最紧要关头,沈执临阵反水,这才让元祁功亏一篑。
    别说是谢陵了,就是沈执自己也不愿意多提三年前的事,那是他毕生难忘的痛。多提一个字,就恨不得提剑自刎。
    怀里还抱着盛满桃花的花瓶,沈执微微垂着头,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他却觉得如置腊月寒冬。正要转身默然离去,忽从后面传来一道劲风儿,沈执整个人就被推了进去。
    砰得一声撞塌了门板,躺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连花瓶都摔碎了,粉色的桃花残落一地,沈执根本顾不得去捡,赶紧起身跪倒。
    你怎么过来了?谁让你来的?谢陵起身,见沈执满身狼狈,抬眸见庭院空无人烟,眉头不由蹙紧。
    元祁缓步行了上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少年,清俊的眉眼微微舒展,也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轻轻呵了声:哦,原来是沈二啊。
    沈执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原本以为这一句沈二足够惹他伤心难过了。
    直到元祁的下一句,轻轻吐了出来:不对,应该是谢大人身边的奴隶才对。
    谢陵眉心一跳跳地,当真没想到沈执会突然以这种方式闯进来,他攥紧拳头,许久才微微一笑:说起来多谢皇上将此人贬至谢府为奴,供臣日日打罚折磨。
    沈执垂头跪着,衣袖都湿了大半,即便没有抬头,头顶两道火辣辣的目光,几乎要将他逼死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元祁和谢陵是在斗法。
    二人无论是谁,都不能表
    现出对自己有半分在乎,否则便会被对方抓住了软肋,疯狂施以报复。
    元祁更是深谙此理,想借此机会一探谢陵的虚实。
    此前朕听闻谢府规矩繁多,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个低贱的奴才都敢站在门外偷听主人谈话,这若是换作别人,当场打死都不为过。元祁笑容不减,仿佛在谈论一件特别小的事情,到底是爱卿的亲弟弟啊,即便做出过天大的混账事,爱卿终是舍不得伤他的。
    沈执攥紧拳头,心里最后那点热气都快没了。他突然很想就此死掉,不想成为元祁用来牵制谢陵的筹码,更加不想再伤害谢陵了。
    他的心从来都不是石头做的,一旦对谁动了真感情,哪怕是万箭穿心,仍旧不悔。
    须臾,谢陵才淡淡一笑:既然沈执惊扰了圣驾,回头臣定然好生管教他。说着,轻抬下巴同沈执道:出去。
    元祁的神色微微一变,眸子里盛满审视的意味:朕若早知谢大人对沈二下不了手,便主动代劳了。如今应该也不算太晚。
    语罢,随手从身后的墙面上取下一柄长剑,隔空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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