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阿渊哥哥!!
    方知渊倏然变色,他回头。
    朦胧的远山小路上,一抹飘渺红裙奔来。
    鱼红棠泪流满面,她在崎岖的山间奔跑着,哭喊道:阿渊哥哥!别走,等等我,别走
    荀明思等人也惊住了。这样残忍的离别,他们本都是想要瞒着鱼红棠这个小师妹的。
    这女孩才仙龄十四,她才十四岁太幼小,太纯真,还没来得及经受半点苦难的磋磨,是一朵柔嫩娇艳的海棠花。
    她被蔺负青养大,自幼从未和她的青儿哥哥分离过,哪怕一日也没有。
    方知渊把心一狠,将蔺负青拦腰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粟舟,宋五,开船!
    你要去哪儿,你们要去哪儿!?鱼红棠声嘶力竭,泪珠从乌湿眼眸里滚滚而落,也被她抛在后面,为什么不带我走!!
    粟舟轰鸣着腾飞的同一刻,红衣少女也御风而起,她颤抖着哭道:青儿哥哥不认得我们了,虚云四峰变成这个样子了,师父也不在了现在你又要走了!把青儿哥哥也带走了,那小红糖怎么办!?
    鱼小师妹小红糖!荀明思忍着酸楚咬牙道,回来吧,不要让你阿渊哥哥为难!你
    他想如实脱口而出,方知渊此一去本就是九死一生之险,以你的修为和仙龄,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可是,这又如何说得出口
    不!!鱼红棠不甘地摇着头,眼神火热。她灵气挥霍到极致,她猛地向粟舟伸手:带我走吧,阿渊哥哥带我走!小红糖会听话的,我可以吃苦,我不怕受伤,我努力修炼我只要和你们在一块儿!!
    方知渊渐渐红了眼眶,咬牙背身别过头去。黑衣在狂风中拂动着,他并不看她。
    粟舟速度提起,向上升起,升到云层之间。
    有山下的修士被这惊起,无数的法术法宝冲粟舟轰来。那以老神木的树干制成的粟舟却如铜墙铁壁,岿然不动。
    别走不要走!
    娇小的红影在漫漫寒夜中追逐着远去的粟舟,嗓音越来越悲恸高亢,凄如杜鹃泣血。
    女孩拼命拼命地追着,泣声呼唤着,乞求着。可是那粟舟却越来越远,粟舟上的身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已经快要看不清了
    直到某一刻,鱼红棠灵气耗竭,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她在山间的砾石土泥里打了两个滚儿,手脚都磨破了,发髻也散了。
    可她下一刻就爬起来,她迈开双腿,逆着山风奋力地奔跑,用凡人最笨拙的方式,追逐着一艘不回头的粟舟。
    回来,哥哥!!不要抛下我
    鱼红棠赤红着眼眸,发狠地冲长空哭喊:
    哥哥,回来!!!
    终于,她跑没了力气。鱼红棠被树根绊倒,整个人往前栽去,又从山间的一处滑坡滚下来,再爬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尘泥和汗水。
    她听到了浪潮声。
    她竟跌到一处山崖前了,鱼红棠披头散发地跪坐在那里,茫然地看到临海的海浪正经年不变地拍打着礁石。
    天开始亮了,黎明正从海的那一边升起来。
    黎明照亮了近处崖下雪白的浪花,和远处高空变成一个小黑点的粟舟。
    啊啊!!!
    女孩猛地昂起头,喉中陡然爆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不甘的哭喊。
    她死死咬着唇,下颔全是流下来的血。鱼红棠睁着含泪的眼眸,睫毛颤着,那冰冷的黎明正倒映在少女的瞳孔里。
    一切归于静寂。
    此后百年,兄妹三人再无聚首之日。
    =========
    方知渊终究是走了。
    他孤身一人,牵着失去神智的蔺负青,背着他的灾牙刀,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拿。
    师弟妹们为他准备的乾坤袋,他偷偷留在了虚云。在这么个时候,哪怕一粒丹药一件法宝,都是能救命的。
    如今仙界混乱不堪,他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就挑那种荒山老林峡谷的险地寻路。实在没有路了,就拿刀劈一条路出来。
    可就算如此,偶尔也会遇见修士,因着他带了堕魔之人而动杀心。
    每当此时,必然就会是一场恶战。
    日子一天过的比一天难熬,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他还没遇见蔺负青,还没被带入虚云的时候。
    那时候,方知渊也是孤身一人一把刀,在人烟罕至的黑暗中淌着血摸索前行。
    阴妖缠身本就时刻危险,若是一个不慎,还会有世间的恶意将他刺穿。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身的新伤叠着旧伤。
    如今也是一样的。
    只是多了蔺负青在身边,他便不觉得难熬。
    不知不觉间,冬雪吹走了春花。
    一月,三月,六月。
    半年,一年,两年。
    幻境中岁月变幻,方知渊始终牵着蔺负青,仿佛在人世与阴间的边缘浪迹天涯。
    不知何时起,那个负长刀牵锁链的黑衣仙君,似乎变得越来越容易受伤,身子也越来越虚弱了。
    也是与此同时,在苦难的川水冲刷之下,这个人身上的某些尖锐的棱角,被无声无息地打磨得沉静而内敛了。
    方知渊,他分明还是那样地年轻,眉宇间却已经有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风尘。
    如果说曾经的祸星少年,那是冷冰,是烈火,是辛辣辣的烧酒。
    那么如今这个沉默逆行的带刀人,却像深潭幽水,像暗夜长灯,像深埋土里多年的陈酿。
    沙
    虚浮的脚步踩在杂草上,暗色水迹渐渐晕开,延到月光之下,那刺眼的红色才现出真形。
    方知渊浑身浴血,摇晃着背靠在一株老木上,脱力滑坐下去,捂着唇咳。
    可借着头顶的月色,却能看出他是含着很微弱的笑的,眉眼和唇角都弯着柔和的弧度。
    师哥。
    方知渊眼神略有涣散,他在一块还没染血的衣角上擦净了手,小心地伸过去揉了揉蔺负青的头发。
    然后,他捧起蔺负青麻木无波的脸,向上抬起一点,你看,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没有回答。
    饶是这样的有问无答已经持续了快三年,方知渊还是每次都忍不住目光黯然。
    他曾经心如冷铁,从不屑去看那风花雪月。
    可蔺负青是喜欢的,他知道他喜欢的。
    曾经,虚云四峰的那个白衣小仙君,总是以此百般打扰他练刀,叫他看花叫他看月,当然也因此叫他烦得不行。
    方知渊眼前渐渐模糊,似乎又看到年少无忧的蔺负青百无聊赖地坐在莲湖之上,风吹动他束发的发带,清隽无双的少年冲他回眸一笑:
    阿渊阿渊,别看刀啦。你看看头顶上,今晚的月亮好不好看?
    当时只道是寻常,是寻常
    好看。方知渊轻轻咳着,他在凄清的月夜倚着老树,眼神放空,真好看
    身侧,被囚魂锁束缚着的蔺负青又开始躁动。他本能地嗅着空气中血的味道,煎熬半晌,突然眼里闪过一丝血气,张口狠狠地咬在了方知渊手腕上。
    修士的血脉里也流着灵脉,无论是阴妖还是堕魔者,总是喜欢袭击大血脉,来把灵流吸个痛快的。
    嘶,方知渊嘴角一抽,继而有气无力地苦笑,别咬我啊,师哥
    可他也只是嘟囔了一句,没有去制止什么。
    他实在太累了,刚刚恶战一场,没劲儿再折腾了。师哥那么想咬就咬着吧,反正他元婴之境,那么点儿小牙,咬不死他。
    至于血,今晚他已经淌了很不少。如今再多流点儿少流点儿,都无关紧要了。
    方知渊静静看着蔺负青。
    虽然入魔无知,可蔺负青在撕咬他手腕时也并不面孔狰狞。还是那个白衣美人。
    方知渊甚至觉得,小师哥努力啃咬着自己的模样,有点可爱,十分可爱。
    方知渊苦涩地低笑。
    他觉得他完了,可能是快疯了。
    月色下,方知渊眼睑渐渐合拢,他将扔在撕咬着自己的血肉掠夺灵流的蔺负青往怀里搂了搂,垂下头睡过去了。
    第71章 天降寒酥啮血肉
    一只手贴上了方知渊的脸颊, 小心翼翼地抚摸下来。
    蔺负青红了眼眶,明知徒劳,却还是虚虚地将这场幻象环抱入怀中。
    方知渊疲倦地倚着树干睡着,对来自另一个红尘中的安抚一无所觉。
    魔君只觉得一股苦涩从喉咙里往下灌,灌满了四肢百骸。那淡淡的月光像是把骨血都冻住了,他浑身冷得麻木。
    三年,幻境里也不过片刻。
    他看着方知渊同师父求了承命魂阵, 他看着鱼红棠竭声哭喊,他看着粟舟远了满目疮痍的虚云四峰
    他看着他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丑陋魔物, 看着方知渊牵着他,踏遍万水千山。
    蔺负青的眼尾在月色下扫出一线悲哀的阴影, 他把头靠在方知渊肩上, 失神地轻轻呢喃:小祸星
    每当他想拥抱当年伤痕累累的方知渊, 伸出手, 触碰到的却只是岁月的幻影。
    幻境里, 入魔的蔺负青还在一下下用牙撕扯着方知渊的手腕,那一截腕子很快变得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魔君不禁含着冰冷的恶意,想:为什么如此肮脏血污的东西还要活在世上。
    明思说的是没错的。如果叫他知道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他宁愿早早地去死。
    可是沉睡中的方知渊却依然搂着他,手无意识地成一个防护的姿势。
    你何苦呢。
    蔺负青轻轻说着,眼泪无声地掉了一滴。
    怎么还不肯放手啊, 傻星星。
    最初那一年的时候, 方知渊对蔺负青咬自己时的反应还是很激烈的。
    他无法接受自己那个不染纤尘的白衣小师哥变成了失智伤人啃噬血肉的魔物, 无法相信从来都百般呵护宠爱着自己的蔺负青竟会这样伤他。
    于是方知渊打他。
    这人本就是个容易上头的烈脾性,又从小被世道磨的一身冷戾,也就年幼无邪的鱼红棠还能得他几分怜惜。
    其他人,哪怕是师弟师妹,哪怕是师父师哥,在虚云时他也都敢动手。
    对待现在的蔺负青亦然。方知渊拳头揍过,脚踹过,刀鞘打过,囚魂锁抽过。
    承命魂阵只承真正对阵主有危险的伤害,只要他不用灵气,阵法就不发作。
    蔺负青毫无还手之力,他只是痛着,蜷缩在地呜咽发抖,哀哀地像一团雪白的初生兽崽。
    转几天过去,还是照样凶性发作,袭击咬人。
    第二年,方知渊很少对他动手了。
    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人,周身的孤僻阴郁变本加厉,眼睛里黑漆漆的没有光亮,他像是在崩溃的边缘牵着丝儿摇晃。
    有时魔君看着方知渊麻木不仁地牵着自己在深山老林里走,都怀疑这是一具活死人。
    可是到了第三年,这人仿佛又从死灰之中燃起什么火星来了。
    方知渊开始对蔺负青说话。
    他带他爬到山崖上看风景,含笑问他好不好看;他摘了野生的莲花给他嗅,饶有兴趣地问他香不香,又遗憾地自言自语说不比当初虚云里的仙莲清幽;他常回忆虚云一些旧事,惆怅说小红糖怕是恨死自己了,待师哥醒来可得护着他
    他开始纵容蔺负青咬他,用无奈包容的眼神看着师哥把自己的手腕咬的惨不忍睹。
    他开始喜欢搂着他,抱着他,蹭他的脸颊,柔声细语。
    甚至在某次与修士们的恶战后,方知渊失血过多又起了高热,虚弱到意识模糊时,竟把蔺负青抱在怀里,胡乱亲了两下小师哥的额头。
    幻境里,魔君痴痴地望着方知渊的侧脸,不知不觉间垂眸泪流满面。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就是在他入魔又清醒之后,方知渊再也不无端地冲他凶了。
    对于蔺负青来说,他哪怕还有一口气能爬起来,都舍不得让方知渊为他受伤,他哪怕还存着一丝自我,都舍不得看方知渊为他难过。
    可是,这些都是百年前的旧事了。
    第三年深冬,风雪大作。
    染血的灾牙插进雪里,血珠沿着刀刃往下流。
    人烟罕至的白茫荒野上,方知渊拄着刀低喘不止,身后是修士们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
    一根飞矢从背后深深刺入他的小腹之中。冰冷的箭镞埋在血肉里。
    方知渊不敢拔,他灵气快耗空了。在这样天寒地冻的野外,失血过多是会致命的。
    他牵了牵囚魂锁,沙哑道:师哥,走了。
    蔺负青原本安生坐在远处,此时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他盯着方知渊浑身的血,精致喉结吞咽一下。
    咳方知渊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腿脚一软,径直脱了力跪坐在雪里,艰难地倒着气。
    蔺负青走上前,趁机俯下身,张口欲去咬他的脖颈。
    师哥。方知渊已经累得眼前阵阵发黑,用力把手中锁链往下拽,喘道,现在可不行。你再咬我要把我咬死了。
    蔺负青吃痛地一哼,失了平衡扑通坐倒在地,目光凶恶地睨着方知渊。
    后者就虚弱地笑,低声说:让我歇歇再走找到过夜的地方再给你咬,啊。
    忽然间,天色白昼转暗,黑色气流在半空中快速聚集,尖锐呼啸。
    本就是风雪寒冷的天气,转眼间变得更加阴寒刺骨。蔺负青本能地觉得不安,想站却站不起来,焦躁地啃着束缚自己的锁链。
    方知渊脸色一变,他抬起头,看见黑色乱云中睁开猩红眼睛。杀机沉甸甸的如有实质,压得他胸口发闷。
    自破境元婴后,他对灵流的控制力已经极强,失控招来阴妖的情况越来越少了。只是这次,怕是因为刚刚打得太惨烈
    运气很不好,可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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