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瑞达。容远平静的声音从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女孩的焦虑和惶恐,他说:这种事,永远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只能一往无前。
    那那我
    我跟你一起去!
    她正要说出这句话,膝盖上突然微微一沉。
    小儿子寇笪抱着她的腿,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充满关心,又带着一点害怕,含着眼泪,笨拙地道:妈妈,不哭!
    另一个儿子修远却站在容远面前,仰头看着他,怒气冲冲地威胁道:小远叔叔,你要是欺负妈妈,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再也不理你了!
    所有未尽的话语都被咽了下去。艾米瑞达忙一手揽住寇笪,抚摸着他的后背,边柔声说道:乖啊,宝宝不怕,妈妈没事。修远,小远叔叔没有欺负妈妈,妈妈这是是因为听到了小远叔叔要离开的消息,舍不得才会哭的。
    这样啊两个男孩同时松了口气,修远还道:妈妈你可真是的,小远叔叔又不是第一次离开了,等他回来,咱们不是又能见到了吗?
    确实,这些年,容远和艾米瑞达也是聚少离多。他总是在流浪,居无定所,艾米瑞达所在的地方只是他偶尔驻留的一个港湾。他有时候会突然出现,带给孩子们一些礼物,小住两天,或者只是短暂的停留几个小时,就又会离开。
    但那些时候,艾米瑞达从不为分别感伤,因为她知道,容远一定会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晨光熹微的清晨,或者晚霞满天的傍晚,他会带着笑意出现。他们在笑容中重逢,也在笑容中分别。
    但这次这次是不一样的。
    然而这些话,艾米瑞达没办法跟两个孩子说明白,童言稚语,让她内心的伤感更甚。艾米瑞达强忍着泪意,含笑劝道:嗯,妈妈不哭了你们去跟豌豆玩吧。
    孩子们丝毫没有怀疑母亲的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争先抢后地跑到豌豆那边。他们这是第一次见到像豌豆这么小的人,爱得不得了,但两个孩子被教得极好,他们并没有伸手把豌豆抓起来或者把它当做一个有趣的玩具,而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满满地堆到它身边,还端来许多零食点心,笨拙而坦率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欢。
    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样子,艾米瑞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随后她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容远,眼中满是愧疚和不安。
    她刚才一时冲动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还有她现在的想法,容远显然都一清二楚,甚至可能比艾米瑞达本人都更清楚一些。但他只是理解地笑了笑,道:你的幸福,就是我的愿望,别的都不重要。
    那样的包容与温柔,差点儿让艾米瑞达又落下泪来。
    豌豆应付着两个孩子,远远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等到容远和豌豆离开以后,艾米瑞达让侍女把两个孩子带回去睡觉,自己趴在桌子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后,她捂着红肿的眼睛坐起来,一块手帕递到了眼前。
    阿泽艾米瑞达哽咽道。
    她的丈夫田泽叹了口气,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球形治疗仪贴在艾米瑞达的脸上滚动,看着那红肿和泪痕逐渐消失,轻声问道:他走了?
    嗯艾米瑞达抽了抽鼻子。
    我听说那个组织的大头目还没有落网,容先生不继续追查了吗?田泽问道。
    我不知道,或许吧。艾米瑞达没有多想,答道。
    田泽便松了口气,明显的让即使沉浸在悲伤中的艾米瑞达都察觉了。
    怎么难道那与你有关?
    见妻子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好像他答得有一句不对就要大义灭亲,田泽忙举起手道:拜托~我有没有参与那种事情,你不是最清楚么?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艾米瑞达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
    田泽有些抑郁地叹道:没什么只是,老爷子对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猜测。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的话总之,这件事不碰为好。既然那个组织都已经被瓦解了,那么剩下一两条漏网之鱼,也没什么关系吧?作为宰相之子,田泽即使不涉足官场,知道的信息也比一般人多得多,只是他身上的限制也多得多。
    普通的小鱼小虾当然没什么,但这可是翻江倒海的蛟龙!怎么能说放过就放过?艾米瑞达一直对待容远的事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追问道:你说的,到底是谁?
    只是猜测
    那就说一下你的猜测!
    我真不能说,艾米!田泽举手投降,告饶道:既然容先生都已经要走了,何必再拿这些来麻烦他?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你好我好大家好,真的!
    他的态度,让艾米瑞达放弃了追问他,因为此时,她心中忽然也隐隐有了猜测,喃喃道:难道说
    第85章
    容远在一个清晨离开了帝都星。
    走的时候,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所以也没有人送行。在阳光刚刚刺破黑夜的阴霾照亮了一小片天空的时候,一架飞船冲出大气层, 向着遥远的太空飞去。
    这时候,赛琳达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披着外套站在窗边, 仰头望着天空,尽管寒风吹得她身体冰凉, 但她却始终不愿意回到温暖的房间里去。
    这时候, 艾米瑞达为睡得四仰八叉的两个孩子盖上了被他们蹬掉的被子,侧坐在床边, 看着孩子们可爱的小脸, 温柔如水的目光涣散着,想着过去那些至今仍然会让人心潮澎湃的时光,想着那个已经远去的人, 神情似喜似悲。
    这时候,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有些早起的人路过了一家最近声名鹊起的花店,却发现小店外面的装饰已经全部没有了, 招牌被收起来, 店外彻夜不熄的灯关闭了,玻璃全都从透明模式被调换成了不可见的模式,小店里一片漆黑,不知道里面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时候,左右宰相的住宅外面, 停着许多车辆,在还未彻底消散的夜色中有点点微蓝的光闪烁着,那是等在车里的人正在用手环浏览网页或者跟什么人在联系。女皇乘坐的飞船爆炸之后一系列后续调查中,帝国许多实权人物纷纷落马,对某些人来说这意味着巨大的机遇在眼前招手。为了在这次帝国换血的大震荡中不被甩在后面,众人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帝国几位执政高层的府外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在府外许多人默默等候的时候,众人想象中此时正在酣眠的左相田川其实早已经披着外套起来了,他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简短的字。只是几个字而已,左相却已经看了整整有半个小时。
    父亲?田泽轻声道。
    左相长叹一声,道:他们已经发现了。
    田泽吃了一惊:难道说
    左相点点头,道:自从陛下掌握了兰草,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是,太快了
    田泽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陛下的决定是什么?
    利奥波德已经离开了,他带走了军牙。左相道。
    田泽倒抽一口冷气。军牙对很多帝国人来说是一支仅存在于传说中的队伍,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上天入海无所不能,每个人还都配备了一架最高端的机甲,是名副其实的杀人凶器。无论是在正面战场斩敌酋,还是潜入伏击攻坚克难,不管多艰难的任务,只要交给他们,就没有完成不了的,只是期间的牺牲,更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田泽不再说话了,左相田川满脸的皱纹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老疲惫:以子弑母,不管什么理由,都难以得到世人的理解。时间越是久远,猜测就越是不堪。更何况,那个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不知道她手中还有什么底牌陛下,还是太年轻啊!
    这时候,纪念碑下方最底层的大厅里,焕然一新的智脑兰草让众人全都忙成了狗。此时在这里的维护人员全换成了女皇的心腹,接触到的每一条信息都让他们感到惊心动魄。一个方形的机器不断地吐出白纸,纸上写一行行的姓名。每当白纸积累了一小沓以后,就有人跑过来将其抱走,然后交由其他人整理、分类、归纳,最后统一交到冰城处理。这些纸上记载的每一个名字,或者意味着曾经一起被麦堎组织压下来的犯罪,或者意味着帝国内部的一次渎职,其数量之多,罪行之重,触目惊心。
    而在容远的飞船出发前的两个小时,另有一艘飞船趁着夜色起飞,融入到太空无边的黑暗当中。飞船上,利奥波德将军站在舷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那颗冰雪星球,神色凝重而杀气腾腾。
    这种状态的利奥波德,没有人敢站在他身边,偌大的房间内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利奥波德忽然道:兰草,把你之前说过的再重复一遍。
    是。柔和的女声从挂在墙上的播放器中响起:麦堎组织的幕后掌控者,便是塔纳妲王妃,也就是赛琳达陛下的亲生母亲。
    确定吗?
    其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六。兰草不紧不慢地说:在我的历史记录中,过去的最高权限者为塔纳妲王妃,我直接为她服务,并且我执行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A级命令都由塔纳妲王妃亲自发出。
    利奥波德面孔微微扭曲,沉默半晌后,才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艹!
    距离帝都星七光年以外,有一颗蔚蓝色的星球。星球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面积都被海洋占据,陆地面积以丛林和草原为主,一座雪峰壁立千仞,孤独地立于海洋一侧,如同一把直指天空的利剑。
    从太空中望去,这颗星球美得宛如一颗不带任何瑕疵的蓝宝石,它的名字翡努蓓瓦,在古兰蒂亚语中就是美丽的蓝宝石的含义。不过现在,人们通常称它为王妃星。
    塔纳妲王妃是前兰蒂亚皇帝的第七任王妃,她虽然是平民出身,但美丽善良,温柔可亲,娴静优雅,即便是一步登天成为了帝国的王妃,也没有骄纵或者傲慢。相反,她更加谦逊、努力、真诚,尽自己的全力为一些弱势群体和边远星球的贫民争取利益,几乎所有形容女性的美好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帝国境内没有人不喜欢她,即便是那些因为塔纳妲王妃的行为而使得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失的贵族和商人,多半也很佩服她的为人。
    只是在她的独女赛琳达出生后不久,塔纳妲王妃因为身患重病,不得不离开环境恶劣的帝都星,到这颗气候温和的宜居星上休养。为了让塔纳妲王妃得到最好的保护和照顾,上代皇帝大手笔地将翡努蓓瓦星上所有的原住民都迁移到了别的星球,这颗星球上只有保护王妃的护卫、照顾她的随从,以及大量移植过来的奇花异草和可爱的动物。
    前皇帝对自己的妻子如此深情,帝国人民纷纷觉得我又相信爱情了,加上塔纳妲王妃一贯以来好得几乎等于戴上圣光光环的名声,这种大规模的迁移居然没有引起太大的民愤,在一片和谐中很顺利地就完成了。
    在帝国以情深似海为主题的宣传下,民众并没有意识到,塔纳妲等于是被流放监禁在这颗星球上。并且,善忘的民众很快就被其他新闻转移了注意力,也便没有发现,深情的帝王在这之后,一次都没有探望过塔纳妲王妃。
    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人们几乎已经遗忘了当初的塔纳妲王妃是多么的美丽动人,很多人甚至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显然,她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在今天之前。
    此时此刻,王妃星的海面上、陆地上、天空中,到处都是爆炸的火光和巨响,无数机甲、战斗机、战车在厮杀,不时地有战机拖着火光从高空坠落。昔日风景如画的王妃星如今处处都是爆炸的残骸和废墟,大地上遍布着焦黑的疤痕,动物们深藏在洞穴中埋着头瑟瑟发抖,或者失去了家园哀嚎着奔逃。
    战场的最中央,是一座美轮美奂的白色宫殿。数百架机甲和大炮围着宫殿狂轰乱炸,宫殿的守卫器械更加精良,武器更加先进,但在那悍不畏死的攻击下,还是渐渐落到了下风。
    厮杀从清晨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深夜,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刻,一声巨响中,宫殿的大门终于被轰开,无数手持武器、衣着五花八门的人从门外冲进来,跟宫殿里的护卫杀成一团。骨肉炸裂,鲜血四溅,华美的地毯如同烂泥一般,精美昂贵的古董装饰都落在地上砸成了碎片,挂在墙上的巨幅油画砰地一声落下来,砸在一具年轻的尸体上。
    宫殿钟楼里,清越的钟声响了十二声,最后一个顽抗的士兵被一枪击穿了胸口,睁着茫然的眼睛倒下,遍地的尸体与鲜血中,只有七八人还勉强站立着,其中一个人身体突然晃了晃,一头栽倒,没了呼吸。
    其他几个人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悲痛,有哀伤,也有意料之中的坦然。他们沉默了片刻,站在最前的男人直起身子,抹了把从额头上流下来的血,道:走吧。
    几人上前,推开了面前用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的石门。
    门后,响着轻柔舒缓的音乐。宽广的大厅里,三名十分漂亮的少女散发赤足,头上戴着花环,身上穿着白裙,跪坐在侧面,抚琴清唱,即便是这些浑身血污的男人闯进来,她们的歌声也没有乱上分毫。
    雪白的地毯十分厚实,踩上去双脚会完全陷入那些柔软洁白的绒毛中,犹如踩在了云朵上。食物和美酒的醇香勾的这些厮杀了两三天的人肚子毫不客气地钟鸣鼓响,走进这里,就好像他们误闯入一个奇妙而安详的世界一样,外面的那些厮杀、痛苦、牺牲和绝望好似根本就不存在,而他们身上的血污和臭味,是对这么世界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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