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男人走后不久,剩下的几个工作人员也散开了,不一会儿飞船附近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但船身下面的撑脚却被钳扣锁死。穆小虎左右看看无人,便跑到飞船跟前,绕着飞船转了一圈,看着紧闭的舱门,发愁地喃喃自语道:看来是真的出事儿了,不知道恩人大哥在哪儿,他现在还好吗?我该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
    门打开了。
    穆小虎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就打开的舱门,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在叫我进去吗?
    飞船自然是沉默不语。
    穆小虎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看到远处有个人影晃了下,似乎要朝这边走过来,吓得他猛地跳起来,闪电般窜进了飞船。几乎在他刚刚踏进去的瞬间,门就立刻在身后合上了。
    和上次进来的入口不同,这次门内没有检疫室,直接就是长长的走廊。灯光一排排亮起,为他指示着方向。穆小虎有点紧张,但还是顺着灯光向前走,转过两个弯道以后,他忽然站住,抽了抽鼻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第三支试剂,注射三分之一。
    知道了。
    刀身倾斜二十七度,切入三毫米,把腐烂的部位割下来。
    这样吗?
    嗯,你做的很好。
    容远迷迷糊糊中,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咋咋呼呼地叫道:啊啊啊,血又冒出来了!
    另一个声音道:冷静。治疗仪止血,然后再换一个血袋。
    换好了。但是血袋只剩一个,怎么办?
    没关系。二号道:晚上好,主人。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容远眨了眨眼睛,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他先是看到一张满是关心和担忧的脸,乱糟糟的头发,眼睛明亮又干净。安抚地笑了下,容远撑着上半身要坐起来,忽然剧痛从胸口传来,他闷哼一声,倒在床上,右手捂住胸口,掌心一片潮湿。
    啊啊,你的伤还很严重,不要乱动啊!穆小虎手忙脚乱地拿过治疗仪按在容远胸口上,涌出的血渐渐止住了。
    二号道:贯穿伤,主人。幸好在光束发射的时候您让它发生了偏移,勉强避开了要害,否则您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高温和气流冲击还是造成身体组织大面积受创,另外伤口附近还感染了基因病毒。以您的体质,这种病毒对细胞造成的破坏并不大,但它阻碍了伤口愈合,加上您现在失血过多的状态,这种并不严重的副作用也有导致死亡的可能性。
    知道了。容远苦笑道:我的错,对不起。
    您不需要向我道歉,主人。我只是向您说明情况。您对自己的生命有绝对的处置权,我无权置喙。二号道:还有,作为智脑,我也不会有人类的愤怒、担忧、紧张、恐慌、悲痛、沮丧等情绪,您不要误会。
    好吧,好吧,我都明白。容远无奈地道,然后温和地看向身边的少年,道:谢谢你,小虎。
    啊,我也没做什么啦都是你飞船的智脑在交我怎么做。穆小虎脸色微红,有点害羞地说:再说了,你也帮过我好多次啊!
    那不一样。我帮助你,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容远道,所以在我需要的时候,你能伸出援手,我非常感激。
    容远见过太多知恩不报甚至恩将仇报的人,他都已经懒得计较了。像穆小虎这样心怀善念的孩子,才是他欣赏并且愿意给予关照的。无论目的是不是纯粹,事实就是,容远已经帮助过很多很多的人,这种事他往往转瞬就抛在脑后;但别人对他的帮助,他却始终铭记,不曾遗忘。
    所以他此刻的语气,真挚而温柔,诚笃并慎重,隐隐有种承诺的意味在里头,让人感觉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腾地一下,穆小虎的脸红得像火烧一样。
    明明眼前的人只比他大了几岁(看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感觉好像是一位睿智、温和又仁慈的长辈在跟他说话一样,在这个人面前他就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微笑、一句淡淡的夸奖都能让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唯恐自己达不到他的期望。
    容远苏醒以后,就不需要那些仪器的治疗了。让显然已经累坏了的少年去休息,容远把手覆在自己的伤口上,手指之间有着比头发丝更细的电流忽隐忽现。在他体内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细胞欢呼雀跃地重新焕发了活力,死亡的细胞脱落,新生的细胞迅速扩展,他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回转,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容远的弦力能够激发细胞活力,加快伤口愈合,但对于基因病毒的疗效却要差一点。所以半小时后,当他从床上坐起来时,胸口的绷带还是渗出淡淡的血色。
    一个圆盘状的清洁机器人滴溜溜地转过来,上面还托着一杯热水和一剂浓缩营养液。容远服下营养液后,由于细胞快速分裂繁殖而带来的虚弱感慢慢退去。他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问道:那女孩呢?
    他记得在危急关头,当他转移位置的时候,把那女孩也一起带出来了。
    二号告诫道:主人,不要因为怜悯而姑息您的敌人。否则下一次,您未必有机会再苏醒过来。
    我知道。这次的受伤就是对我的警告,我不会再大意了。容远道:她在哪儿?我还有话要问她。
    在冬眠仓。二号道:她的伤势太重,我让穆小虎把她冷冻起来。如果您要给她治疗并审问,建议在您身体完全康复以后再说。
    嗯,好。容远答应道,然后到冬眠仓看了一眼。
    隔着透明的仓盖,可以看到女孩安静地躺在里面,由于是低温冷冻的状态,所以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近距离看来,她身上的伤口愈发显得狰狞,血肉翻开,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断裂的骨骼。看她的模样,约莫是十岁上下,但身材却瘦小的宛如六七岁的孩童。
    爆炸的火焰烧掉了女孩身上的衣物和大片的肌肤,露出下面金属般的铁灰色。女孩右臂自肩膀以下、两条腿自膝盖以下,都经过了机械改造。身体的其他部位,则留有许多凌虐和严酷锻炼导致的伤疤。这具幼小的身体,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痛苦,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容远在看到她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出生在红狱星、经由霸军被送到外界的孩子。
    那时,他站的位置,恰好在那些杀手布置的光网囚笼之外,然后这些孩子跑出来,诱他入伏。容远虽然看出了这一点,却还是踏入了陷阱。
    一来,是因为他过于自信了。长久没有碰到过可堪一战的对手,容远并不觉得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他,所以在走进去的时候,容远心中更多的是对布置这种陷阱的人的愤怒和轻视,却并没有多少理应有的警惕。
    二来,则是因为他看出来,若是计划没有得逞,那个男孩尽管痛苦不甘,但真的会打死她。
    而他由于大意和同情,险些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若不是在九十年前那场超新星爆发的变故之后,容远领悟了弦力与空间之间的关系,他未必能从那光网绞杀中全身而退。
    之前,容远跟二号说我错了,错的是他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是他低估了敌人的狡猾、疯狂和残忍。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救下这个女孩有什么错。
    她从出生就一直在地狱中,你又怎么能责怪她心中没有光明?
    该为此付出代价的,是那个将她,还有和她一样的许多孩子变成这种唯命是从、冷血无情的杀手的人;是那个为了培养并遴选出这些孩子,就将整个狱星变成无间地狱的那个人。
    容远合上冬眠仓,低垂的眼眸中闪着冰冷的寒光,如同一把含鞘未出、蜂鸣而动的宝剑。
    第53章
    主人, 二号忽然道:我想要一个身体。
    嗯?容远有些意外, 问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二号的本体诺亚有一个载体可以到处跑,但二号却一直以数据流的形式存在。以前容远也曾经提出可以帮它做一个机械身体, 但二号拒绝了,它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很满意。而且只要它愿意, 它可以侵入一切比自己低级的防御系统,小到巴掌大的清洁机器人、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一个的保姆机器人, 大到宇宙飞船、运输舰、太空战列舰;银河系中绝大部分防火墙都挡不住二号的入侵, 可以说任何联网的机器都能成为它意识的载体。
    别的不说,容远的这艘飞船飞炎号和飞船上附带的大大小小的机器人, 全都是由二号控制, 说成是它的身体也不为过。
    但二号所说的身体,显然指的不是这些。
    二号道:在您受伤的时候,我只能看着, 甚至连为您止血都做不到。如果我有一个合适的身体,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容远皱眉道: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你不用为了我而委屈自己,要为你自己做决定。
    二号道:这就是我现在的愿望。
    好吧。既然它坚持,容远便也没有再反对。反正如果二号不喜欢, 随时可以化为数据流纵横在星网中, 一个实体,只是临时有需要时的备用选择罢了,并不会成为束缚它的枷锁。
    另外,在您遇袭之后,白齐星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五人行为异常, 过去空白,并在之后迅速消失,疑似与袭击者有关。我已经将他们列入一级搜索目录,只要这些人在星网覆盖领域内再次出现,我一定能把他们揪出来。二号平淡的电子音里,硬是透着一股杀气腾腾的味道。
    不要打草惊蛇,一两个人不是我们的目标,重点是找出他们的基地。容远道。
    明白。
    呼呼大睡了十几个小时的穆小虎一觉醒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头一歪,看到窗户外面正好能看到一颗水绿色的星球,无数大大小小的碎冰、石块和微尘环绕着它在同心圆环的轨道上运行,猛然看去就好像这颗星球戴了一顶又宽又大、却纤薄如纸的草帽。恒星的光线经过遥远的距离照射在这个帽檐上,经过那些巨大冰块的反射和折射,映出缤纷斑斓的色彩。
    真美啊。
    穆小虎感叹一句,趴在窗户上,看得入神。
    飞船的速度很快,十几秒钟后那颗星球就从视野中消失了,窗外又变成一片深邃的黑暗,只有极遥远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两颗星子。
    他失望地呼出一口气,抓起灰绿色的背心穿上,抓起蓝色长裤穿上,正要穿鞋子,忽然他身体一僵,然后猛地扑到窗户前看了一眼。。
    远处,有星辰在接近,也有星辰在远离。
    在宇宙空间中,能用肉眼清楚地看见星辰距离的变化,足以说明他们现在的速度有多么快。
    啊啊啊
    穆小虎大吃一惊,惨叫着拉开房门冲出去,光着脚啪嗒啪嗒在走廊里横冲直撞,好不容易才在餐厅找到容远,此时他已是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
    起来了?容远看过来,没有对穆小虎乱七八糟的形象发表什么意见,只问道:睡得好吗?
    穆小虎惊讶地看看他,高兴地问道:恩人大哥,你的伤好了吗?
    比起之前倒在走廊里,浑身是血、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模样,此时容远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康复了,除了领口隐约露出的白色绷带外,看不到一点曾经身受重伤的痕迹。
    嗯,已经好多了。容远站起来,走向他,然后伸出手道: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容远。不要再叫我恩人大哥了,现在,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嘿嘿,都说没什么啦!穆小虎握着手,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傻笑几声,想到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忙道:哦,对了,小远哥,我叫穆小虎,你叫我小虎就行了小远哥?
    穆小虎敏锐地发现,在他叫小远哥的时候,容远的眼神微微一沉,手上的力道也大了几分,不由得有些不安,迟疑地唤了一声。
    没什么。容远眼睛一眨,神色又恢复如初,和煦地道:饿了吧?那边有给你准备的早餐,快去吃吧。
    哇,早餐!一听有吃的,穆小虎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好像突然之间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他立刻把之前感觉到的异样抛在脑后,两眼放光地扑向餐桌,一掀开盖子,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他陶醉地深吸一口气,坐下来立刻左右开弓拿起吃的就往嘴里塞,只恨自己嘴不够大,手不够多。
    容远见状,轻笑一声,坐回原处拿起书来,眼睛的焦点却落在虚无的空中,神情不属。
    叉子狠狠戳在最后一个肉块上,拖着它蘸了蘸盘子里的汤汁,然后送进大张着的嘴里。雪白的牙齿将肉块碾磨嚼碎,咕咚一声咽下去。穆小虎放下银叉,躺在椅子上,摸着滚圆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吃饱了?容远问道。
    嗯,好好吃啊!穆小虎用舌头舔了下粘在嘴边的酱汁,问道:这是小远哥你做的吗?
    不,是二号为你准备的。容远道。
    二号?就是飞船的智脑吗?他穆小虎正要感谢,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惨叫道: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上身探向容远叫道:哥,这艘飞船该不会已经开出白齐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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