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深吸一口气,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抹了毒的劲弩,这才感到一丝安心,然后终于找回了几分百花会长的风范,微笑道:容容先生,初次见面,久仰大名。我是百花的会长,寒月。
    哦,久仰。容远道:客套的话就不必了,说说你的条件。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骚动,无数人蠢蠢欲动,想要仗着人多拿下容远,也有许多人把热切的目光投向寒月,期待他能达成之前向他们许诺的条件。
    这种期待此时会成为寒月无坚不摧的力量,但若是希望落空,也未必不会成为砍下他头颅的屠刀。巨大的压力下,寒月收拢心绪,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他说:容先生真是果断!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今天我还有我的这些在狱星煎熬多年的兄弟姐妹之所以会聚集在这里,就是因为听说了一个消息。他顿了顿,似乎在等着容远询问,但见他没有反应,便郑重地道:敢问容先生您是否有一台随身携带的机甲?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容远身上,渴盼的期待的,担忧的恐惧的,无数种情绪尽在其中。
    容远淡笑了一下,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围在那附近的人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让出了一块足够宽敞的地方为止。仿佛隐身一样挤在人群中没有被他们察觉的乔飞钻了出来,将桌上尚有余温的茶倒了一杯,双手捧着递给容远。容远浅饮一口,在众人快要杀人的目光下,随意地说:嗯,有的。
    恍若一颗无形的炸弹在人群正中心爆炸,无数人刹那间连喘气都忘了,他们瞪着容远,眼睛几乎要脱框而出,有人大喜有人大悲,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仿佛一出滑稽而诡异的默剧。
    几秒钟的静默后,剧烈的喧嚣猛地爆发出来,有人狂呼乱叫,有人手舞足蹈,有人既哭且笑,有人几欲昏厥。消息随着声浪一层一层地传达出去,很快在小楼外面也爆发出狂烈的呼喊尖叫声。
    但无论高兴还是悲伤,这也只是短暂的。很多人立刻就想起来,这机甲虽然已经到了狱星,但并不在他们的掌控中,想要凭此跟外界取得联系或者干脆离开狱星都还差了最重要的一步把它从他的主人手中夺过来!
    离得近的几十人最先双眼通红地扑向大厅中间那个仿若丝毫没有防备的青年。寒月虽然也是兴奋若狂,但他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被这个消息冲昏头脑,见状急忙叫道:住手!
    然而那些人现在理智尽丧,已经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喊声了。
    奥科托和知火虽然没有像他们一样扑上去试图抢夺机甲(主要是不敢),但也都一时失去所有的反应;
    米东将米亚护在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容远;
    白乐和白想都睁大了眼睛,内心不知道是担心还是期待;
    乔飞脸都白了,但他看了一眼神色如故的容远,低下头没有做出任何躲避的反应,连手里拖着的水壶都没有半分颤抖。
    容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水杯轻轻搁在桌子上。
    叮
    一声清越的脆响,放佛是直接从众人的脑海深处发出的。近距离扑向容远的人全都同一时间倒在地上,抱着头张大嘴巴,双眼暴突,青筋乍起,大脑里面像是被泼进了一勺滚油,痛得叫都叫不出来。离得远一些的人稍好一些,还能抓着头发哀嚎惨叫、满地打滚,让那些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发起攻击的人看得不寒而栗。
    这种酷刑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当它像出现的时候一样突兀地结束时,许多人瞬间放松,身体还在痉挛般颤抖,形容也狼狈异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不说,下身还传来阵阵腥臊恶臭的味道。
    容远略一皱眉,几疑仍在梦中的寒月打了个冷颤,急忙挥手吩咐一声,跟在他身后的一群手下便手脚发软地上前,把地上那些人都抬了出去,片刻后就整理干净了,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敢抬眼看一看容远。
    寒月身边的壮汉从刚才那形势急剧变化的一幕中醒过神来,猛地发现自己还抓着杞根的细脖子,吓了一跳,触电般飞快地松开手。杞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爬起来后却并不去找容远,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抓着小女孩的百花的打手。打手急忙把女孩塞进他怀里,还后退了两步,像是急着为自己撇清。
    一时间,之前抓着孩子的人都忙不迭地把人放开,他们恨不得变成隐形的,好让容远无法找到他们算账。
    白乐感到压在背后的手一松,双肩猛地一抖挣脱开来,身后百花的人一脸惊恐,竟是不敢再去抓他。满身狼狈的白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噬血般通红的眼睛紧盯着寒月,看得他不自在地退开两步,白乐才俯身扶起白想,两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容远身边。
    不是白乐突然变得宽宏大量不想报仇,而是他明白,此时压制全场的是容远而不是他,若他此时再横生枝节,对眼下的局面并没有好处,也可能会让容远看不上他。
    不一会儿,容远身边就多了一群孩子和呼啸的人员。他看着寒月道:我是有机甲,但我好像也比你们加起来强一点,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寒月沉默了一下。
    他设想过容远身穿机甲,以近乎无敌的武力威逼他们释放人质,然后各有筹码,不得不坐下来谈判的场景。但他没有想到,他甚至连机甲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边的人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梦想的肥皂泡虽然美丽,但破裂的瞬间也十分干脆。一些人见借助机甲逃出无望,担心容远秋后算账,悄悄地溜走了,但有更多的人依然没有放弃,继续围堵在小楼周围。
    感觉到无数的目光刺在身上,寒月的心像是灌满了铅一样沉甸甸的。想到面前这个男人一直以来的善举和那种平和,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十分恭敬开口道:请您相信,我们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夺取您的机甲,刚才的举动全都是那些人自作主张,并非出自我的授意。当然,设下这个局的我也有责任。若是您不满意,要打要罚,我也都认了。
    白乐嗤笑一声,寒月全当没听到,略一停顿后,他又道:当然,您也看到了,红狱星对任何人来说,都宛如地狱一般,没有人愿意一生一世都生活在这个地方。就算是曾经罪大恶极的人,他的家人、他的子女总是无辜的,难道就应该在地狱永远沉沦吗?我相信您是个善良而正义的人,所以我恳求您,求您救救他们,给这里无辜的人一条生路吧!
    哦,生路。容远道:把机甲给你,那些无辜的人,就有生路了吗?
    喜色在寒月眼中一闪而过,他急忙更加恭敬地道:不是不敢奢求您的机甲。只要您愿意替我们传递一条信息,让我们过去的朋友来接应我们就行了。当然,当然,我们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帝国无法容纳的罪人,回到帝国只会给您添麻烦。所以如果能离开狱星,我们一定会到远离帝国的混乱星域去,终此一生都绝不会进入帝国的星域一步!
    容远沉默片刻,在寒月期待的眼神中,他轻笑一声,道:你是个有意思的人,只可惜,我们三观不符。
    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寒月的脸色既失望又恐惧,复杂得无法形容。
    放心,虽然你很坏,但我不会杀你。容远淡淡地道:你会在这个地方,孤独的活下去,然后在你余生的每时每刻,都感到痛悔难当。
    话音刚落,巨大的、炽烈的白光陡然照亮了素来昏暗的中心城,从城内各个矿道的入口处,涌入了无数全副武装的帝国軍人。
    第42章
    红狱星的地面上, 狂风大作, 发出让人肝胆皆颤的呼啸声,随风卷起的褐黄色尘土遮天蔽日, 挡住了所有的视线。此时此刻,狱星所有的生物都躲藏在深深地矿道里, 提心吊胆地等着这阵飓风过去,因此完全没有人发现, 此时狱星的上方, 停留着一艘扁圆形的、几乎有红狱星三分之一大的飞船。
    飞船下方,不断地朝着红狱星洒下米粒一般的东西, 靠近以后, 才能看到那是一艘艘无人驾驶的小型探测器。这些机器虽小,却有着极其强大的性能,即使在这能把岩石吹裂的狂风中也依然稳定如初, 沿着弧形的轨道以极快地速度飞向狱星的四面八方,然后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来来回回地盘旋。
    随着这些小型探测器的动作,飞船内部指挥大厅的中央,渐渐勾勒出红狱星的全息投影, 不仅仅有狱星表面的山川、河谷、沟壑、陨石坑等等, 还有狱星内部曲折如同纷乱的麻线一般的矿道,再然后,就是颜色较深的红色点块。仔细看去,这些小红点东一堆西一坨,分布的极为不规律, 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还在不停的运动中。若是把这全息投影放大几百倍,才能看出,这些小红点并不是规则的圆形,而是隐隐显示出头、躯干、四肢
    这里的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狱星上的一个人。
    此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蓝点,代表着狱星上小到蚂蚁、大到刺剑龙的所有生物,不过此时,并没有什么人在乎他们。
    在红狱星的投影图旁边,站着十几个身姿笔挺、穿着一身军装的人。站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五官俊美的银发男人,半长的头发凌乱地垂在脖子后面,一双金色的眸子如同闪着光的流金,制服穿得很随意,胸前衣领大敞,袖子也挽了一半,但他站立的姿势却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即便是朝夕相处的几人中,也有人忍不住把目光频频地投到他身上。
    还不到一个小时,所有的探测工作就已经全部完成,最终的统计数据也同步投影在虚空中。看着那数字,就有人偷偷咽了口口水,心中暗道:这次有人要倒霉了!
    银发男人并没有惊讶的样子,只是道:总人口五十三万六千人,其中有儿童两万九千人。红狱星的名册上有多少人?
    他身后的一名下属道:如果这些年投放到红狱星的犯人没有意外身亡或病故,全部活到种族平均年龄的话,据统计,现在红狱星应该有十九万四千人。而且
    而且什么?
    在帝国其他星球,儿童人数占总人口的比例一般为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四十五,狱星的儿童占比为百分之五点四左右。
    语气生硬刻板的下属在说到最后这个数字的时候,也不禁顿了顿。即便是在帝国一些生育率极低还限制人口增长的星球,儿童占比也不会低于百分之十五。没有人阻碍狱星上人们的正常繁衍,但儿童的数目却不到正常数量的一半。这一数字背后蕴含着怎样让人不寒而栗的黑暗,他连想都不敢想。
    室内静了一瞬。
    银发男人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道:中心城的情况怎么样?
    下属忙道: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正在对人员进行筛选和救援。另外也跟那边取得了联系,接管了直播权限。少将,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请指示。
    银发男人道:别管什么直播,做你们该做的工作。
    是。
    下属应道。接着就见银发男人看了两眼全息投影中红点最多的地方,转身离开。下属忙跟着走了两步,喊道:少将,您要去哪儿?
    银发男人挥挥手,道:这边你们盯着就行,我还有事要办,别跟着。
    是。下属还没有来得及应答,就见银发男人已经快步走出了指挥室。他愣了愣,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现在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按规矩办好了,稍微顺应民意放宽一点也没什么。现在全世界都在看着我们,最重要的是不能给帝国抹黑。
    说的是。
    就这么办。
    众人纷纷应道,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沉重的。
    在指挥室另一侧的一个较小的显示屏上,只播放着星网的直播画面英姿飒爽、相貌堂堂的帝国軍人俯身抱起一个长相可爱却失去了双眼的孩子,露出了刚毅而不失温柔的微笑。
    白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从直播的主角变成了不相干的路人甲,实际上他直到此时都不知道自己身后曾经跟着一个小小的摄影机不分日夜的拍摄,他只是看着斯诺和白想都被人抬上了救援飞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时茫然无措。
    帝国軍人冲进地下的中心城以后,便迅速而果断地制服了所有人。白乐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容远又一次神隐,所有围攻他们的人包括寒月在内都被放倒了,一些医护人员已经开始救治奄奄一息的斯诺。白想看上去对这一切早有预料,摆摆手示意所有手下配合,他自己在被人塞进治疗舱的时候也并没有挣扎,只是神色喜悦中难掩怅然。
    白乐也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救治。不过他的伤势比起那两人来说轻得多,治疗仪在身上转了两圈,伤口就已经全部止血了,还涂了一层半透明的药膏,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小伤明天之前就能痊愈。有些伤口比较重的地方,再经过一两次治疗就能好。
    他还看到,最先得到治疗的基本都是小孩子,成年人中只有他们三个是例外,连杰曼和卡迪都要靠后一些。如果说白想和斯诺是因为伤情严重,那么只受了一些皮肉伤的他显然是得到了某种优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想来肯定是跟容远有关。
    实际上,这是因为白乐作为博主,在观众当中人气很高。所以此次负责救治的医生顺应直播中无数观众的呼声,率先给白乐治疗了,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还能尽快地安抚星网上那些激动的快要冲到兰蒂亚帝都星质问皇室的民众。
    白乐并不知道这些,但他看到,除了那些小孩子以外,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狱星人,不管有没有受伤,也不管有没有参与刚才的混乱,都被那些軍人给控制起来了,就连奄奄一息的斯诺在被塞进治疗舱的时候都先戴上了电磁铐,只有他,在短暂的治疗以后就被扔在一边没人管他了。白乐呆坐在一边,眼睛随着那些忙碌的軍人转来转去,真希望有个人能来搭理一下他。结果几分钟后,有个年轻的士兵跑过来,塞给他一瓶水和一些吃的,然后又匆匆跑走了。
    白乐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心绪纷乱。
    之前他跟容远说,他愿意把离开的机会让给别人,自己留在狱星,这是真心话;但他日日夜夜都梦想着离开狱星,这也是真的。
    最好的结果,白乐曾幻想着,容远能看在他们父子尽心尽力完成他要求的份上,把他、白想、斯诺、杰曼、卡迪等等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一起带着离开。但每次这么幻想的时候他都立刻提醒自己回到现实,因为他在乎的,并不是容远在乎的,那个男人绝非那种会爱屋及乌、受人摆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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