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柳小满跟他稍稍错开一层台阶,在尚梁山后面跟着。
    是不是成绩挺好的,我对他有印象,总上光荣榜。尚梁山说,他是你邻居?
    提起樊以扬的成绩,虽然跟自己无关,柳小满也有种光荣的小骄傲,点点头说对。
    不错。尚梁山一副很认可的模样,就是要多跟能带给自己好的影响的人待在一块儿。
    柳小满悄悄看他一眼,没接这话。
    他总觉得尚梁山只要一夸人,就没琢磨好茬儿。
    他的直觉也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到了教室后门,尚梁山没让他进去,自己站在窗户旁边往里窥看了半天,什么新鲜鸟蛋也没看出来,跟昨天一样,英语听力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了,班里该怎么样怎么样,走廊上晃荡着的学生们像在赶大集,慢慢悠悠也没个反应。
    甚至包括尚梁山自己,一点儿没想着让柳小满回去把听力先做了。
    柳小满本来挺无语的,站了会儿倒是有了个意外的发现他发现站在外面听着全年级每个教室的广播一起响,竟然都比在他们教室里听的声儿清楚。
    也太离谱了。
    说出去都不带有人信。
    他为自己未来一年半的学业感到深深的担忧。
    夏良在帮王朝杀一局游戏,王朝硬塞给他的,他跟李猛个坑货组队连跪九把,两人差点儿扔了手机直接打起来,打地鼠一样互相摁着脑袋对骂,都说让柳小满一只手玩儿都比对方靠谱。
    半天没等来柳小满,王朝强行把手机塞给了夏良,跟李猛两个人勾着脑袋围观。
    换谁都行,这他妈叫改命,不然今天我就得掉成废铁。他说。
    夏良手机里还放着个电影,靠在桌上连暂停都没摁,继续从耳机里听着,随手帮王朝打了一把。
    运气还行,随机匹了个战斗力基本弱智的敌方,没多久就把对方给攻城略地了,还拿了个MVP。
    行家啊!李猛嚯一声,忍不住拍了两下巴掌。
    脑袋,夏良把手机扔给李猛,让他往旁边稍,挡我电影了。
    李猛喊着我操手忙脚乱地抓住手机直起身,猝不及防地跟窗外的尚梁山来了个四目相对。
    毫无阻挡。
    连块玻璃都没有。
    他动作无缝衔接地把刚抓到手的手机又抛了出去。
    我操王朝也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往后猛撅了一下,没让手机直接冲着前座脑袋上砸过去。
    夏良刚才推塔的时候余光就看见窗户外站着人了,被李猛他俩这通操作看得直想乐。
    你们两个,给我出来。尚梁山拉着个脸说,又指了一下夏良,你也出来。
    夏良拨掉一个耳机指指自己:我什么都没
    快点儿!尚梁山黑着脸打断他。
    三个人踢凳子推桌地往外走,班里终于静下来,看戏的看戏,偷乐的偷着乐。
    从后门一出去,发现柳小满竟然也在外面,四个人互相对对视线,大概猜到了什么,有点儿无奈地跟着尚梁山往楼下走。
    王朝李猛在中间,夏良和柳小满在最后面缀着。
    你什么情况?夏良问他,从兜里摸出管口香糖用拇指顶开,往嘴里抛了一颗。
    李猛也不知道是听见声儿了,还是用眼角观察着他俩的动向,从前面悄没声儿地往后递了只手。
    王朝跟着他,也默默地伸了一只。
    俩人也没回头,就这么保持着一只手朝后的姿势,继续跟在尚梁山屁股后面走着。
    夏良这次是真乐了,觉得这俩人二得特有意思,往他俩手心里一人磕了两粒,又朝柳小满敲了敲瓶身。
    柳小满没心思吃糖。
    他真的要被尚梁山这种分不清主次,想一出是一出的模式给搞迷糊了,只想回去做题,哪怕教室里听不见听力,那也是教室,是他这个钟该待的地方。
    但是一共四个人,仨都吃了,他如果这时候拒绝,总觉得自己像个融不进集体的异端。
    犹豫了一下,柳小满也把手伸了过去。
    我吃完饭回来,上楼的时候被喊住了。他小声回答夏良刚才的问题。
    夏良哦一声。
    这是尚梁山能干出来的事儿。
    桌上的历史笔记是你放的?他又问柳小满。
    你收好了么?柳小满立马问。
    夏良好笑地看他一眼:给我笔记干嘛。
    感觉你好像对历史还有点儿兴趣。柳小满想了想说。
    他让你这么干的吧。夏良说。
    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他掏出来看看,随手摁着。
    他是谁不言而喻,柳小满也没反驳,虽然尚梁山不切实际,但也确实是好意。
    你没事儿干的时候抄抄也没坏处,柳小满挺认真地小声叨叨着劝他,那本笔记我照着扬扬哥的笔记整理的,很明白的,你只要看了就能看懂。
    夏良从手机上掀起眼皮看向他。
    晚上吃的什么?他突然问。
    拉面。柳小满也不知道他话题怎么跳过来的,挺奇怪地答了一句。
    嘴里有味儿?
    不还含着口香糖呢么?
    还是跟你的扬扬哥?夏良说。
    柳小满张张嘴,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你的扬扬哥给戳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不好意思还是觉得有点儿被笑话了,他耳朵根儿发紧地急着回了一句:什么啊。
    你是不是夏良动了动眉毛。
    嗯?柳小满看着他。
    没事。夏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尚梁山一路上也没个话,直接把他们带去了操场旁边的室内体育场。
    这个室内场建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很大,篮球羽毛球乒乓球,该有的都有,学校抠抠搜搜宝贝得不得了。
    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几个流里流气的高三在打球,看见有人进来,纷纷往这边看了一眼。
    其中有两个人跟夏良认识,拍着篮球喊他一声:来打球啊夏良!
    我良哥今天带弟弟呢。另一个笑着说。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都笑了。
    夏良没搭理他们,冲他们弹出根中指,朝下掼了掼。
    你们几个,出去。尚梁山停下来看着他们说。
    那几个学生估计是常来的,跟体育组的老师都熟,跟尚梁山耍了几句贫嘴:别啊尚老师,嗨着呢正。
    出去嗨去。尚梁山往球场边儿上一杵,我要用。
    不是吧,李猛捅咕着王朝,课都不上了,让我们来打篮球?
    旁边不有么?蹲在场边的一人说完盯着柳小满看了看,笑了,让给您也得能用啊,行么这样的?
    尚梁山不说话了,看着他们。
    你说呢?夏良在旁边靠着玩手机,本来就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挺烦的,盯着那人接了句。
    柳小满在他侧面,正一个劲儿地自我催眠不听不想,闻声看了眼夏良,心里对尚梁山这次的举动真是反感透了。
    哎走吧,刚跟夏良打球的那个也算这群人里带头的,把球往场边的篮筐那块儿一拍,跺了两下地,那是人亲生的学生,咱们已经是后娘养的了。
    几个人默默叨叨地散了,各自去拿自己衣服。
    走了啊夏良!带头的那个拽着衣服往肩上搭,从夏良旁边过去的时候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不是你跟这儿干嘛啊?不然一块儿小球场?
    嗯。夏良根本没管他说什么,继续低头摁着手机,毫无诚意地应付一声。
    把打篮球的人给赶走,尚梁山也没跟他说的那样让他们打篮球,而是继续带着他们从篮球室过去,上楼梯朝二楼走。
    二楼的设计是个中间掏空的半环,一水儿的钢化玻璃墙,从底下就能把里面的构造看得一清二楚。
    乒乓球?王朝望着那些乒乓球台愣了。
    夏良正发消息的手指一顿,抬头看看,当时就想转身快走。
    头都不他妈回的那种。
    这边乒乓球台,旁边还有羽毛球,你们都可以试试。尚梁山推开乒乓球室的门,不知道从哪够了个球在手里抛着,转身靠在桌台上面对着他们说。
    他表情竟然还有点儿得意,仿佛给学生提供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
    真不上课了啊?李猛懵了。
    懵里还带着一丝窃喜。
    尚梁山抬手腕看了眼时间,说:还有十五分钟。反正你们在教室也不会老老实实做听力,先带你们来看看,以后想用了就可以过来。
    我听。柳小满无言地看着他。
    王朝和李猛一起看向他,王朝都忍不住笑了:也是难为你了。
    那我现在能不能玩会儿啊老师!李猛兴致勃勃地一捋袖子,转着圈儿地找球拍,我小学还学过乒乓球呢,上了初中就被我妈给断了这发球机能用么?
    尚梁山哦一声,抱着胳膊挺有兴趣地问他在哪儿学的。
    你会打么?他又问王朝。
    我没打过。王朝摇摇头,抓了个球拍出来研究,这俩面儿有什么区别?
    来来我教你!李猛立马把他拽过去,占了个球桌。
    尚梁山用欣慰与试探的表情看向夏良。
    不。夏良想也不想就说,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我宁愿回去上课。
    我也回去。柳小满立马说。
    我得回去补历史笔记。夏良的表情一本正经。
    四个人一齐看向他,柳小满是十分的欲言又止。
    你们真没意思。夏良不扯淡了,转过身直接出门下楼,走了。
    你真没兴趣么?尚梁山把目光又放在柳小满脸上,跟个变态一样,努力调动自己缺乏表情神经的五官诱惑他,你打过没有?可以试一试,不要自己觉得自己不行。
    是啊!来啊柳小满!李猛跟个鬼一样,在尚梁山身后手舞足蹈地冲他喊。
    我真没有。柳小满连连摇头,赶紧追在夏良屁股后面出去了。
    夏良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放慢了速度等他,柳小满跑到楼下,他还没从体育馆出去,刚推开一扇门,冲他喊:快点儿。
    柳小满忙走过去。
    出了室内体育馆,他跟从魔窟里成功逃生一样,狠狠地松了口气。
    松完,涌上来的就是股难以形容的疲累。
    不是从身体上。
    是心累。
    累得他都没心思紧赶慢赶着回教室上课,反正回去面对的也是个闹哄哄的垃圾窝,没有丝毫上进的氛围。
    他能理解尚梁山的意图,虽然不是全都能理解,七八分吧。
    就跟他理解跑步差不多。
    但他无论怎么能理解,也理解不来尚梁山会让他们在听听力的时间去打乒乓球。
    这真不是一个班主任该干的事儿。
    理由竟然还是反正你们也不会听英语听力。
    柳小满从小长到大,如果说有什么烙在他身心里,怎么都忘不掉的道理,那就是克服。
    人不能因为条件恶劣就去死,不能说少了条胳膊就不活了。
    班里学习氛围不好,身为班主任不去抓纪律,而是把全班的方向往体育上转,还转得不分你我,眉毛胡子一把抓地往乒乓球桌上运,他真的想不明白尚梁山在琢磨什么。
    晨跑也许有的人有意见,有的人无感,但那是集体的,也没有占用上课时间,在合理的时间里锻炼身体,没什么不妥。
    这跟把他们稀里糊涂直接抓过来打乒乓球不是一码事。
    太糊涂了。
    这一点他真的没法理解。
    柳小满像那天上学时一样,跟在夏良身后不远不近地走着,在心里试着清理尚梁山的思路。
    折腾一圈到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已经没几个学生了,除了刚从食堂出来的体育生,就是捧着纸笔奔办公室问题的学霸。
    他看着那些学霸,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反应过来了尚梁山的逻辑。
    尚梁山并没有一把抓。
    像韩雪璧和余首,就不会被尚梁山以反正你们也听不见英语听力为由在这个时间从教室里带出来。
    余首的成绩似乎还不如王朝。
    尚梁山把他跟李猛他们一起带来,可能他本人觉得自己挺不偏不倚,没有因为他柳小满是个残疾就对他特殊照顾。
    其实换个角度来想,他能做出这种举动,恰恰是出于也许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最大的偏颇。
    因为柳小满是个残疾,所以学习好也没什么当成重点生培养的希望。
    因为是残疾,所以英语听不听也没什么所谓。
    因为是残疾,所以做出再多不可理喻的关照也理所当然。
    他和夏良,两个在班里最特别的学生,配上对学习恶心到宁愿怀孕的李猛,尚梁山是在抓他们四个当典型。
    或者说,是把他们四个当做自己教育理念的试验田。
    柳小满的头皮一麻。
    他看向前面夏良的身影,想到尚梁山三番五次的把他往办公室叫,跟他的谈话,还有樊以扬对夏良的态度甚至包括他对罗浩的厌烦,突然觉得都特别的残忍。
    他还一直自矜地认为,自己虽然不能樊以扬那类的学神比肩,在学习上也至少比夏良李猛他们高一个层次。
    结果在一个当体育老师的班主任眼里,他跟那些学生混子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个成绩好一点儿的废物。
    他不由地快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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