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半的真实,和谎言有什么区别!
    陆之穹说过人间收容所里的人都曾是疯子和病人,白渐潇却没想到这其中包括他自己!他是第一个迷失者,却杀掉了自己的收容者,无论其中有何缘由,在他原组织的人看来,这都是不可饶恕的吧
    现在你已经看清楚了他的本质,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殇猎苦涩地说道,这本来就是我们与陆之穹的恩怨,其实与你无关
    白渐潇怔怔地想,是啊,真正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却无条件地站队的人,是自己。
    傀儡飞鱼吞噬精神的速度慢了下来,斯旺也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殇猎热泪盈眶,说话时也带上了真情:我能理解你,我们都是为所爱的东西战斗,我想要保护斯旺,你想要保护陆之穹。我们都很弱小,都是以前被保护的那一方,所以在有能力保护对方的时候,都会不顾一切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陆之穹会如此偏爱你?你们才没认识多久吧,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殇猎放慢了语调,你知道吗?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了,你长得很像阿莫尔,特别是你们的眼睛啊,都那么漂亮,他一定很喜欢吧
    第一个游戏里,那些无缘无故的好感,那些莫名其妙的接近,一下子都有了解释。世界上不是没有一见钟情,但很可惜一见钟情这种突发性荷尔蒙爆炸并不会存在于陆之穹这种外热内冷的家伙身上。
    傀儡飞鱼的啃食完全停止了。白渐潇立在湖水的中央,久久没有说话,唯有寂静的心事涟漪一般,缓缓晕散。
    离开他身边,殇猎恳切道,你很有天赋,一定会有很好的未来,不要放任自己跟着他沉沦,来我这里吧。
    白渐潇跟着他的呼唤,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了手。
    殇猎心头涌起了激动和狂喜,他看到那个年轻人抬起头,不见一丝迷雾与阴霾,黑亮的眸中有闪烁的星辰。
    对不起,我拒绝。白渐潇道,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是他无条件的追随者。
    他留在陆之穹的身边,并不是听了什么花言巧语,而是始终相信着他真实感受到的那个人,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自己的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流言的可怕,在亲口从陆之穹那里质问到真相之前,他会为他而战。
    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一时刻背叛,即使站在陆之穹身边真的是个错误,他只能将错就错,并将会毫不逃避地承担一切因错误而产生的代价。
    殇猎的心情刚攀登至山巅之上,转瞬间又坠落冰窟。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渐潇张开五指,有风自他脚底而生,湖水怒卷飞腾,傀儡飞鱼随着狂风扶摇而上,化作一场吞天彻地的风暴,将斯旺的精神世界吞噬殆尽。
    第53章 最后的杀手锏
    天鹅死了。
    迷失天鹅的影响完全失效,每一个玩家都陷入恍惚之中, 仿佛从一个无疾而终的梦里骤然清醒, 茫然四顾,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白渐潇跪坐在天鹅的尸体前, 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 他仰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凉湿润的空气,雨水顺着发丝成股流下, 晕散了他身下点点滴滴的血迹。
    只差一个游戏,斯旺就能完全恢复清醒。但是她选择战到最后, 并且交出了生命。
    白渐潇想,自己没有胜利,他只是幸存了。
    陆之穹说得对,只有真正在战场中, 他才能学会什么叫战斗没有荣耀与热血可言, 只有学会变得比敌人更加残酷与狡诈,只有如野兽般地互相撕咬, 只有咬紧牙关吞下泪水振奋精神, 挺住意味着一切。
    他茫然地想, 到底是什么力量把他们驱赶到一起,就像把野兽驱赶到斗兽场中, 让互不相识的人自相残杀, 彼此仇恨与敌视。他脱离文明世界不过几天, 竟然已经飞快地适应了这里的规则, 并且进化成了能毫无怜悯地咬断别人喉咙的肉食动物。
    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规则?为什么要把人变成这种模样?会不会他们真的只是竞技场中的兽类, 而有什么至高的他们根本无从察觉的观众,正在高高的座位上欣赏他们的挣扎?
    到现在,没有一刻白渐潇承认过自己真的是所谓的垃圾,陆之穹不是,斯旺也不是,凭什么他们会被挑选出来,参加这种残酷的游戏?那群天使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思考这样的问题,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只会把人引向虚无的深渊。白渐潇垂下头,看到天鹅的尸体慢慢幻化为一个白衣女人,她蜷着身体趴在地上,长长的黑发散落身旁,乌黑的发辫中编着雪白的羽毛,背上插着一把猩红短刀,像是她身上长出的一个嶙峋的角。斯旺如古典戏剧中遇刺的女王,以一个唯美悲情的姿势,倒在了舞台中央。
    白渐潇握住刀柄,想把燕刀拔.出来,刀插得极深,拔的过程中带动斯旺的尸体侧了过来。白渐潇被她怀中抱着的东西闪了下眼睛,意外地发现,斯旺抱着一面镜子。
    他把燕刀收回怀里,突然意识到,进入这幢楼以后,无论是卫生间还是女生的课桌上,就再也没有见过镜子。
    镜子这一类日常可见的东西,平时到处都是,不会太引起人的注意,而如果突然消失了,也不会叫人觉得奇怪。但现在想想,整栋楼都没有一面镜子,那不是很奇怪吗?
    他忍不住把斯旺翻个了身,露出了她怀中抱着的那面长方形镜子。从四角的螺丝孔看,这面镜子很可能是从哪里拆下来的。
    镜子闪烁微光,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孩子!白渐潇的惊叫还没来得及脱口,全副神魂就被镜子吸了进去。
    斯旺和殇猎还来不及使出的杀手锏,就这样被白渐潇无意中翻牌了。要是哪天白渐潇死了,那绝对是死于好奇心和手贱。
    进入镜子的过程只有一瞬间,双脚落了地,聪明的智商又开始输出,白渐潇迅速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慌,只不过是又被吸进了一段剧情。
    这面镜子的性质,与之前他们在走廊上遇到的教导主任类似,是触发剧情的道具。而且这段剧情极为特殊,与杨早早和夏优无关,而是会作用到玩家自己身上。
    为什么白渐潇会了解得这么清楚,这就得说到他目前的处境。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把他抱起来,胡子拉碴的脸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潇潇,爸爸走啦,要记得爸爸哦。
    漂亮的女人冷笑道:废物,快滚吧。
    没错,他现在的灵魂正处在5岁的自己身上,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小孩,就是年幼的自己。
    殇猎和斯旺恐怕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才会提前把镜子全摘下来,准备拿来对付玩家。没想到斯旺倒是没对自己用,自己反而傻乎乎地一头撞了上去。
    白渐潇止不住犯困,打了个哈欠。看墙上的钟是凌晨三点,实在不是小孩子清醒的时候。女人把他从男人怀里夺过来,说:小孩子记得住什么,你记得打抚养费就谢天谢地了!
    男人的脸拉下来,提着小小的一个行李箱,大跨步走出了这个家,狠狠地甩上了门。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冷冷清清的家里,地板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瓶瓶罐罐,一片狼藉。
    听到楼下车子启动的声音,妈妈绷紧的嘴角垮了下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5岁那年,他的父母离婚了。妈妈年轻时做演员,现在是时尚杂志的编辑,父亲是个不得志的恐怖片导演。两个人都眼高手低,怨天尤人,在生活的琐碎中越发水火不容,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离婚。
    要说这段失败的婚姻还有什么美好的产物的话,那就是白渐潇本人了。他完全继承了父亲母亲的优点,打小就可爱得一塌糊涂,不吵不闹像个软糯的白团子,乌溜溜的眼睛大大的,睫毛像洋娃娃一样又长又翘。
    两岁他妈带他去试镜,白渐潇力克一群混血宝宝,得以在那个奶粉大牌的广告里上演了自己的处女秀。当然,这也有他比别人更能吃的因素在,别的宝宝都喝吐奶了,他还能美滋滋地咂着奶嘴,把自己喝成一个浑圆的奶球。
    离婚后,他妈妈,也就是冯春采女士(这是白渐潇对她一直以来的称呼),致力于要把儿子培养为影视巨星,她以超绝的恒心和毅力投入这项活动,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彻底毁了白渐潇的童年。
    6岁的时候,白渐潇从广告业踏入了影视业,出演了人生第一部 电影。那是一部抗战题材的大片,需要一个小孩出演主角的童年时期,出场时间能有10分钟。
    这个角色竞争激烈,照理说白渐潇绝对打不过那些关系户的孩子,不过看到了片场的环境后,那些关系户都知难而退了,唯有冯春采女士拍胸脯承诺:我儿子不怕吃苦,让他试试看,不满意您直说!
    那是冬天,气温零下,在还原得十分逼真的战场上,6岁的白渐潇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单衣,跌跌撞撞地跑过人造血浆和尸体模型,炸弹爆炸的巨响在身后响起,他哭得嗓子都哑了,被绊了一跤跌在地上,爬起来继续跑,手心和膝盖都磨破了皮。
    他演得太好了,因为那些恐惧和哭喊都是真的。当导演满意地喊了卡后,白渐潇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对自己笑,妈妈也在笑,他不知所措地停止了哭泣,仿佛知道此时此刻眼泪是不合时宜的。
    午休时间,他坐在道具大炮的炮筒上,身上裹着一件巨大的军大衣,抱着冒热气的搪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被风刮的,小脸和鼻尖都红通通的,经过的大人都喜欢顺手捏一把他的脸。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演员坐在他身边,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说:我跟你说,下一幕就要演你妈妈被鬼子强.奸了,你知道什么叫强.奸吗?
    白渐潇睁着大眼睛,摇了摇头。
    少年一阵坏笑,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白渐潇气得大叫起来:你说谎!我妈妈没有!
    少年道:谁说你亲妈了,我说的是剧本里你的妈妈,这是剧情需要懂不懂!
    话未说完,他就被裹得像只毛熊的孩子一脑袋撞翻了。少年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啃屎,气得大嚷起来:你懂个屁!你亲妈就是个鸡!谁不知道为了把你塞进来,她陪制作人睡觉!她就是个鸡!
    小孩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剧组的人来来往往,没空理他,一个场务让他别哭了,大牌演员在午休,被吵醒了会不高兴的。
    混迹在这些鱼龙混杂的剧组,远在青春期之前,白渐潇就知道很多性方面的知识了。不这个圈子盛产怪胎、天才、变态以及恋.童癖,多亏了解这些知识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反正冯春采女士是指望不上的。
    成年的白渐潇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像是一个闹剧的旁观者。这只是个幻境,并不是人生重来的机会。他现在有能力让镜子世界中的剧情变得不同,可是那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他倒要看看,镜子把这些东西呈现在自己面前,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一幕剧情很重要,导演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说戏,你要哭,但是不能哭出声,因为一出声敌人就听到了。你要很悲痛,就想象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那是什么样的悲痛?而且这个哭里还要带着仇恨,要咬牙切齿握紧拳头。哭完后,抹掉眼泪,从这个暗处走到黎明的曙光下,就成长了,就升华了。听明白了没有?
    白渐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人的所有行为必有动机,都由理性与情感支配,我们只需要完全剖析他们的心理,就像切蛋糕一样,导演用餐刀把小蛋糕切成一块一块,用手指捏了一块凑到他嘴边,张嘴,啊
    白渐潇努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我要上厕所,我憋不住了
    导演仿佛没事人一样,笑着挥挥手,那你快去吧,回来继续给你讲。
    白渐潇飞快地逃跑,其实他已经完全明白这些事情了。可他唯独想不通,那些明明一招手什么都有了,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成年的自己倒是可以解答这个问题。因为那些掌握权力的人就喜欢玩弄人心,让桀骜的人下跪,让骄傲的人认输,让抗拒的人服从,让自由的人恐惧。
    而那样的下跪、认输、服从与恐惧,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时代。
    第54章 惊蛰与一些过往
    要说有没有什么收获,那就是白渐潇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习惯于分析人的动机, 条分缕析地剥离出人的情感与欲望, 一开始这不过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不过后来已经演变为了一种近乎病态的观察人类的习惯。
    他把这种习惯隐藏得很好, 直到那个男人回来。
    在他15岁的某一天, 冯春采女士神采飞扬地宣布道:潇潇,你爸爸打算跟我复婚了!
    白渐潇嗯了一声, 以表关我屁事。
    现在冯春采女士是他的专属经纪人,她搬出了原来的房子, 手里捏着大笔现金和股票,还捧着一个蒸蒸日上的宝贝儿子。
    很多童星小时好看,小脸肉嘟嘟的怎么看怎么可爱,然而一旦长大, 骨头的轮廓变得硬朗, 很少能维持小时候的颜值。白渐潇正好相反,他骨相生得好, 天生一副美人坯子, 越长大越显帅, 颜值增长稳中向好。
    再加上他听话乖巧事儿少,吃苦耐劳不喊累, 不火简直天理难容。
    冯春采女士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离婚十年, 她凭着儿子一路高升, 而丈夫却一如往日地失意落魄, 浑浑噩噩,约她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西服都是十年多前置办的,褶子多得熨也熨不平,散发着一股樟脑味。
    白渐潇跟阔别已久的爸爸吃了顿饭,回来开始写日记:
    冯春采女士今天喜气洋洋,打扮得像只飞上枝头的火鸡,因为在与白赫先生长达十年的拉锯战中取得了胜利。这不是阶段性胜利,而是最终胜利。本下金蛋的母鸡就是她的胜利果实。冯春采女士一顿饭补了三次妆,试图遮住脸上的皱纹,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冯春采女士对白赫先生的爱,比对他的恨还要持久,因为白赫先生的落魄,这爱火燃烧得更加旺盛,恨不得踩着青春的尾巴,再给我造个弟弟妹妹
    白渐潇看着青春期的自己写日记,忍不住想笑,这种煞有介事地阴阳怪气的笔调,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
    日记的后半段是这样的:白赫先生,仔细看来,很像一条狗。因为多年的吸烟喝酒与愤世妒俗,他身上洋溢着一股自生自灭的味道。他并不真的爱冯春采女士,从来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他回来是为了利用我,挽救他中道崩殂的导演事业。他看我的眼神,比看我妈都热烈。这么多年我与冯春采女士达成的生态平衡,就要被这个外来入侵物种毁灭了。
    原来自己讨厌亲爹,从这么早就开始了,白渐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头,真是个敏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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