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命忍住逃避的冲动,咬牙看着镜子里的男人。
    那个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好像在无声地讽刺他的挣扎不过是徒劳无功,更是在宣告这具身体的所有权。恐惧爬上心头,多日来累积的噩梦如山崩海啸,将他击打得几乎承受不住,他下意识就想挪开眼睛。
    林机玄在一旁看着,反问道:你想输给这种鬼?
    韩立命浑身一凛,强迫自己看向镜子。
    他拳头在身侧收紧,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肤中,靠着痛觉让自己保持理智,在那刹那,他脑海里翻涌上很多画面,有关自己过去的一生都在短短的瞬间一页一页地翻过。他想起了童年时做过的蠢事,曾经暗恋过的女孩,共同合作的朋友和一直关切他情况的家人许多温暖涌上心头,韩立命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牢牢看着镜子里的人,用口型说了一句话我不怕你。
    恐惧在刹那间瓦解,镜子里的人猛地想要向外冲出来,但却被困在镜子里,黑雾由内向外地撞击着镜面,一声接着一声,发出闷吼:为什么是你杀了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偿命我要你偿命!
    韩立命被吓得跌坐在地上,随后意识到什么,颤抖地问:我、我是不是失败了?
    没有,林机玄把他扶起来,你成功了,他被困在了镜子里。
    他将一张五雷符贴在了镜面上。
    玉佛从韩立命脖子上坠落下来,在地上跌了个粉碎,镜子里的人影惨叫着化成烟雾,被隔绝在镜面内,逐渐飘散。
    旧手机震动了一下,林机玄拿起一看。
    恭喜完成连环订单第二环【微笑的佛】,请继续进行第三订单【花坛中的厉鬼】:这具尸体在花坛里埋得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它的存在,它孤独地在那附近徘徊着,希望有人能够再次记起它。
    贺洞渊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导师打过来的,他在A大专修法律,大二的时候就被系里一个老师看中,给了他直升研究生的名额,从那时候开始,贺洞渊就跟在这位老师身边围观打官司,平日里多蒙照顾,贺洞渊对他十分尊敬。
    郑秋实四十多岁,待人温和,说话彬彬有礼,举手投足满是素养优秀的老干部作风。
    贺洞渊一看来电是他,收敛起一身的刺和不正经,恭敬地问好:老师,您找我什么事情?
    我同学那接了个官司,问你有没有兴趣,郑秋实说,是个婚姻方面的官司,这个家庭非常混乱,牵扯到很多细节,尤其是财产方面的,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贺洞渊从来没拒绝过郑秋实,他听后,斟酌了下,对郑秋实说:老师,能把基础信息发过来看一看吗?我看后再给您回复。
    与案件真实相关的档案不能随便给不相关的人看,贺洞渊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了这次案件的基本信息,从而判断他是否有这个时间来处理。
    郑秋实说: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下午三点之前能给我回复吗?
    三点?贺洞渊看了下手机,没剩几个小时了,时间有点紧,我尽量。
    行。
    两人挂了电话,贺洞渊把手机收起,刚转头就看到林机玄把人扶了出来。韩立命瘫坐在沙发上,累得几乎脱力,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贺洞渊在他脸上扫了一眼:这人丢了一魂,估摸是找不回来了。
    嗯,林机玄说,等他醒了,给他写个注意事项,让他少靠近阴气重的地方。
    弄明白身上的厉鬼哪儿来的吗?
    五年前,格林公寓有一个抢劫杀人的案子,犯案人是房主的朋友,两人争执间,房主被人持刀捅死,这个厉鬼就是当时被误杀的房主。
    怎么附到这人身上去了?
    得查玉佛的下落,林机玄说,你路子广,帮忙查一下。
    哦,行。贺洞渊随口应了一声。
    两人沉默下来,空气里充斥着略显僵硬的尴尬,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刚才那不经意间的事情,可谁都没开口提。贺洞渊咳了咳,问道:那什么,你这儿有电脑吗?
    有,林机玄从靠在茶几旁的书包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你要做什么?
    刚才导师打电话说有个官司要给我,贺洞渊坐回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将笔电顶在膝盖上,我先看下大概是个什么情况。密码他将笔电转了个方向,方便林机玄输入密码。
    林机玄闻言,半蹲在地上输密码。
    正是夏天,林机玄穿得很薄,露出颈后一小块白嫩的皮肤,细碎的短发有些长了,轻拂在柔软的皮肤上。
    贺洞渊目光一闪,错开后又忍不住移上去,正巧林机玄输好密码站了起来,将笔记本推给他:别乱翻我文件,其他随便你弄。
    不翻,险些被抓包的贺洞渊再次咳出一身,说,我也没兴趣翻。
    话虽这么说,但摆在桌面上的几个文件夹还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扫了一眼文件夹的名字,都是跟玄学有关的东西,其中有一个文件夹是十年前,他有点想偷偷打开看,又深受良心的谴责,两边挣扎不决,最终还是对林机玄的尊重占据了上风,让他保持冷静地打开浏览器,输入自己的邮箱。
    咦?半个小时后,贺洞渊说,这个案子有意思,这个委托人带了一大笔财产结婚,是她前夫留给她的,这个前夫,还在格林公寓租过房子。
    他修长的手指握住鼠标,向下拉到下一页,镜片反射着笔电的屏幕光,亮出一片明晃晃的白。
    他租的房间是205,死因自杀。
    第40章 连环订单(八)
    205号房是格林公寓里结了水煞那一户,论坛给他的搜索结果是住户被骗婚骗财之后,万念俱灰,选择了自杀,死后怨气不散,遂化成了厉鬼。
    这个鬼落在哪儿了还没个说法。
    一听到有消息,林机玄就凑了过来,问道:这案子我能看看么?
    能,贺洞渊把电脑往旁边挪了挪,随便看。
    林机玄一扫过去,满屏的文字,他直接略过一些专业用词,大致将这个案子捋了一遍。
    贺洞渊担心他看不明白,也在旁边慢条斯理地讲了下这个案件:想要聘请我们处理离婚财产纠纷的是205号房死者的原配妻子,她和正在闹离婚的丈夫有一笔扯不清的投资,这个投资牵扯到了205的死者。她现在想要把这笔钱全都揽进怀里,一毛都不给现任丈夫留,要不是知道205号房的人是怎么死的,这个案子我可能就接了。
    林机玄看他:你不打算接?
    不打算,贺洞渊嗤笑一声,我从来不打昧着良心的官司。
    林机玄沉默,他忽然问道:要不昧一次?
    贺洞渊:?
    林机玄说:五行煞必成厉鬼,205号的厉鬼还没找着下落,可能还在作祟,极大的可能就是去找生前最怨恨的人,要么就是欺骗他的妻子,要么就是与妻子联手起来骗了他钱财的男人。这个官司的当事人夫妻两个都有可能,我想有机会就接触一下。他目光在贺洞渊赤裸的胸口一撩,莫名觉着异常碍眼,脑子里把家里能给他穿的衣服都过了一遍,手头这件是最好的。他把衣服往贺洞渊怀里一揣,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
    怎么?贺洞渊没再拒绝,胳膊塞进袖子,把衣服从头上套下时,声音被闷在衣服里,带了几分鼻音的沙哑,我寻思我形象也没那么差,这么碍你眼?
    林机玄没搭理他,说:不过你实在因为原则问题不想动摇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找机会。在那之前,得先把这水煞之前那一土煞处理完。
    土煞是怎么回事来着?他随意问了一嘴,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给他导师发去消息,这个案子能接,不过我想先跟委托人碰个面,老师能安排一下么?
    住在305的女性因为夜班晚归被醉汉失手打死,尸体埋在了公寓楼下的花坛里,我已经有点头绪了,打算傍晚去看看。林机玄把凌晨张氏兄弟碰见的情况给贺洞渊粗略讲了,贺洞渊一听这情况,本想说跟他一块去看看,却收到导师回复的消息:这个案子她很急,如果要见的话今天就得见。
    贺洞渊暗啧了一声,一边给老师回复可以,一边对林机玄说:今晚我先跟那个女的接触一下,不能陪你去了。
    约了几点?林机玄问。
    还没说。贺洞渊搔了搔领口,弓起的食指下跳出一个个小红点,又痒又疼。
    林机玄看了一眼,没想到他还真的冒疹子了,自己这衣服质量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我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贺洞渊把那份文件单独拎到笔记本电脑的桌面,方便林机玄随时查看后便把笔电合上,站起来说,有事再联系我,回了。
    林机玄忽然问:你平时穿什么衣服?
    一般都是定制的,贺洞渊笑得活像是个称职的纨绔,镜片下的眼睛暧昧地眨了眨,意大利的,法国的等等,德国的不太喜欢,太板正了,活动起来不方便。
    林机玄不说话了,贺洞渊笑了笑,冲站在一旁睡醒过来的韩立命招了招手:住哪儿,我顺道送你回去。
    不、不顺道吧韩立命说,我打车回去就行。
    你身上还有点残留的晦气,跟我去个地方。
    韩立命看了林机玄一眼,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林机玄说:他看着是不太正经,但不算什么坏人。
    我要是坏人,那天底下没好人了,贺洞渊不耐烦地说,行了,别磨磨蹭蹭的。
    把两人送走后,林机玄洗了个澡,回房补了个觉。
    五个小时后,闹钟把他叫醒,林机玄弄了点吃的,手机上有好几条贺洞渊发来的消息。
    【不秃的驴】:人我送去分局做检查了,魂魄科的同事说会帮忙追一下他丢失的那一魂,省得他外头没风都能哆嗦得跟个筛子一样。
    下一条在这条的一个小时后。
    【不秃的驴】:人间惨剧,青年才俊惨遭咕咕咕,非常着急的委托人莫名其妙把约谈时间改到了明天,等下我去找你。
    林机玄给他回去消息:刚看到,我大概半个小时后到格林公寓。
    这条消息很快就得到回复:猜到你差不多这个点要去,我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他忍俊不禁,在附近买了把铲子后打车前往格林公寓。
    今天凌晨,张氏兄弟在花坛旁看到那些幻觉不单纯是五行混乱导致的,他估摸着还有那只厉鬼作祟的成分。那个时间点,正是阴阳分野的关键时刻,人的意识和周遭环境都处在一个觉醒的状态,同那时间点相似的还有一个便是黄昏。
    昼伏夜出,天地由阳转阴,世间万事万物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是最容易撞邪的时刻。
    最近出事,格林公寓外围一圈都被拉开了禁止入内的黄色警戒线。林机玄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旁监视,便直接拉开禁入线钻进公寓。
    正是时候,夕阳渐斜,暮色四合,城市沉浮在晦暗难辨的云雾里,被高楼大厦环抱的残破废墟独处城市一隅,像是个早已被遗忘的孤独者。
    他到花坛边的时候,贺洞渊早就在那等着了,刚洗过的短发非常清爽,他穿着一身浅色的T恤和蓝灰牛仔裤,衬得腰细腿长,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正拿着平板电脑漫不经心地划着屏幕。
    要不是深知这人信奉我就是道理和喜好蹬鼻子上脸的作风,险些被这副清纯男大学生的样子给欺骗了。
    来了?贺洞渊抬起眼尾,撩了一眼林机玄。
    哪怕知道这人恶劣的性格,林机玄还是被这一眼赚去了一瞬变快的心跳。
    贺洞渊用中指往上推了推眼镜:来之前替你把这人查好了,305号楼,原住户叫于虹,死的时候二十八岁,是附近一个餐厅的服务员,晚班下班回来后被壮汉错手打死,后被埋尸在花坛。喏,位置就在我背后。他看着平板上的内容,继续说道,打死她的醉汉叫张力,那边给的说法是这个张力估摸是对于虹存有不轨心思,持续跟踪于虹下班长达一个月,那天晚上喝了些酒,酒劲上来了就去纠缠,于虹激烈抵抗,张力最后失手把人打死,抛尸花坛。
    张力怎么处置的?林机玄问。
    死刑,贺洞渊回道,杀人偿命,没别的下场。顺带一说,查这事的时候还去查过405那户,激情杀人,也是死刑,那个叫韩立命的就是倒霉被附在玉佛里的鬼缠上当了个冤大头。
    林机玄没说话,五行煞看着是诸多巧合凑在一起形成的悲剧,但成因诡谲,背后有许多值得怀疑和推敲的地方,最大的一点就是怎么可能这些年龄的人都恰好分布在了每一层的同一个房间,又怎么会每个人的年龄差都相差五岁。
    当初盘查这煞的时候,他向邱闻大师请教过,楼层和年龄其实对成煞的影响并不大,关键是事由之间的生克关系。然而在格林公寓里,楼层排列有序,年龄有规律可循,仿佛在暗示他们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证实这煞的存在,又像是刻意陈列出来的干扰项,专门为了混淆视听。
    查到现在,连环订单给了他很大的提示,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格林公寓里的五行煞不是纯粹的巧合。
    想什么呢?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林机玄回过神,问道,黄定查了吗?
    查了,贺洞渊说,重点查验对象,这人背景干净,打小老实,除了念书笨点外没别的毛病。长大后子承父业,继承了这个什么什么制鞋厂。唯一一个污点就是雇佣的司机开车撞死过人,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哦,对,最重要的一点,心态健康,常被社区评为热心居民,因为见义勇为拿过当地派出所的锦旗。所以这人怎么了?
    没什么,跳楼自杀那小姑娘日记本上出现过这个人,查查看。林机玄说这话时,踩在花坛台阶上翻了进去,他迈过长得异常茂盛的冬青树丛,在泥地里踩了踩。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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