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他试探地问:地域广大,你又怎么知道没有别的派系在隐居?
    有也是微不足道,贺洞渊在烟灰缸里点落烟灰,说:天师盟要求甚高,我看你修的也是道派正统天师,就以此给你打个比方。
    他淡淡说:天师道需得授箓才算是有正经名头,可以请神降鬼,所谓箓指的是记载神吏神将名箓的文书,如果没有经过授箓,无论再怎么结煞也是入不了符的,哪怕侥幸能,也发挥不了符中的各方名煞。这还不算完,他大剌剌靠坐在沙发背上,赤裸裸地看着林机玄,说,初次授予他们的是三五都功经箓,三年之后有能力者升授正一盟威箓,随后便各凭本事,依次是加受上清五雷经箓,上清三洞五雷经箓,再升上清大洞经箓。层层升授过来,都有天师盟记录在案,而你我能看出来你是没有经过授箓的。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贺洞渊修长的手指夹着雪白的烟在烟灰缸里叩了两叩,说:所以我才觉着你大胆,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授箓者写的符箓就敢在外招摇,万一真的碰到什么硬茬,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也不算是三脚猫吧?林机玄反问。
    贺洞渊没说什么,正因为不是三脚猫才更让人觉着糟心,他烦躁地把烟头在烟灰缸内拧灭了,说:我不知道教你这些东西的是什么人,但这行业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够轻易待下去的,天师盟经过一百余年的迭代才整理出了一份详实规则,将遇到的凶神恶鬼做出一个规范性的划分,派遣能力范围内的人去执行任务,其中有一条悬在最上面的,明令禁止的条目便是
    他略一抬眸,眼神里满是侵略性:禁止跨级接取任务。这些年来,因违背这个条目而死的人数不胜数,我不想你
    他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即将开口的东西是不能说出口的,但林机玄意会了他的意思,也听明白了他说这番话的目的。
    他叹了口气,端起桌面上的水抿了一口,忽然问道:你听说过林泯这个人吗?
    林泯?名字很陌生,贺洞渊对道系一派的人并不熟悉,心想如果林机玄实在想知道,他可以回去问问小叔叔他们,没听说过,怎么?
    他是我一个长辈,十年前失踪了。
    十年前?贺洞渊似乎被提及了一个禁忌,身体一瞬间绷直了,神色也像是冻住了一般凝固,他唇角微微抿了一下,看着林机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正好此刻不远处传来一阵嬉闹声,一对年轻男人走了过来,说话声音很大,吵吵闹闹的。
    为首的那人打扮时髦,五官帅气,长着一双标准的桃花眼,路过他们这桌时还瞟了一眼贺洞渊和林机玄二人,眉头蹙了一下,随后像是只趾高气昂的花孔雀,骄傲地昂着下巴走过去。
    他坐在贺洞渊背后的位置,刚落座没多久就似是在炫耀一般,得意地说:今天那女的终于不缠着我了,我快被她烦死了。真是个蠢货,我只是给她买了一束花,说一句我是真心的,她就真的以为我喜欢她,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对面那人笑嘻嘻地说:所以呢?睡成了吗?
    当然成了,我跟你说,一开始我说不想戴套她不乐意,好说歹说,终于同意第二天吃药解决,谁知道她跟块木头一样,没劲得很。一早起来非要我陪着去药店买药,我看都不想看她一眼,随便找了个药片糊弄是避孕药就哄着她吃了。
    真不怕怀孕啊?到时候让你出打胎钱。
    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别的男人,怀孕了孩子就一定是我的了?
    他同伴大笑两声,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随后哆嗦着嗓音说:你你你你
    怎么?年轻男人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淌了下来,从鼻孔流淌到嘴唇上,又从唇角一路滑落下巴,眼眶湿漉漉,热乎乎,好像流泪,又火辣辣的疼,下一刻,便瞪圆了眼睛,往前咚的一声撞在桌面上。
    同伴发出一声尖锐惨叫。
    贺洞渊听见声音猛地站了起来,回头一看,刚才还招摇着的年轻男人俯身趴在桌子上,满桌子流淌着鲜红的血,他蹙紧眉头,过去查看,将人翻过来。
    他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睛圆瞪,眼珠子像是要突出来,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林机玄紧跟着过去看,站起来的瞬间,口袋里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一看,来了个新单子。
    第26章 摩睺罗(一)
    滴!恭喜你接到一个新订单,订单名称摩睺罗。
    订单描述:她有一个心爱的摩睺罗,从幼年时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摩睺罗发生了变化,它变得熟悉又陌生,请找到这个摩睺罗变化的原因。
    订单难度:两星。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大约十五六的小女孩,披散着及肩长发,低垂着眉眼,模样不算漂亮,但非常耐看,手里抱着个泥塑娃娃。
    娃娃体型不大,两只手就能兜得住,模样讨喜,手里持着根新鲜挺直的莲蓬,正是传统的泥塑娃娃摩睺罗。
    摩睺罗原是佛祖的一个孩子,大抵从唐朝开始,摩睺罗就成了七夕时候供养的泥塑玩偶,吉祥又讨喜,家家户户都要备这么一个。时至今日见得少了,林机玄还是头一回在除了民宿博物馆之外的地方见到这玩意。
    林机玄打开手机地图,确认地图上任务发布者的位置,在西南方向,但是这个绿点正在不断移动。
    是咒杀,这年头总有这种做恶心事遭了报应的,活该。贺洞渊查看后,对林机玄说,我去找人处理这边的事情,先送你回去。
    不用,临时有点事。林机玄拒绝了贺洞渊,抓起手机塞进包里。
    行,那你自个儿小心点,贺洞渊靠坐在桌沿上,双手插兜,谁也不爱的样子,说,我之前说的,不是危言耸听,你好好考虑一下。
    行。林机玄又应和了一声,转身奔走了。
    这小王八蛋,就会敷衍。
    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回头对贺洞渊说:谢谢学长关心,我心里有数的。他微微一笑,转头又走了。
    贺洞渊一怔,满脑子都是林机玄回头那一笑,直到胃里忽然冲上来一股劲儿,他扯着嗓子喊道:老板!
    怎么了怎么了?老板刚才在厨房忙活,没听见死人那声尖叫,这回被喊上楼一看,登时吓得瞪圆了眼,这是怎么了???
    暴毙那人的同伴哆嗦着身子,人已经傻了。
    贺洞渊阴着脸问:厕所在哪儿?
    拐、拐角。
    贺洞渊闻言冲了过去,抱着马桶一通狂吐,刚才吃的东西全都被吐了出来,他脑子晕乎乎的,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嘴里头一股子味儿,嫌弃地骂道:真是脑子有病,不能吃这些玩意偏要吃,自己找罪受。
    他回想林机玄最后给他那一笑,眉头一挑,又觉着这趟还真不亏。
    林机玄来到大街上,一路追过去,才发现那绿点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应该是在什么车里,原以为追不上了,好在它停了下来,就停在APP能显示的最远范围。
    林机玄见状快步追过去,最终停在一个破旧的矮楼面前。
    最近市政建设,这附近很多老房子都拆迁了,这栋上了年岁的矮楼被包围在高低错落的崭新建筑里,显出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
    大门外墙挂着一个铁牌子,斑斑锈迹下隐约可见格林公寓四个大字。
    林机玄走进去,扫视了一下,楼内和楼外一样陈旧,角落里挂着层层叠叠蜘蛛网,少有太阳照射下的发霉气息呛得林机玄想打喷嚏,他忍了忍,向里走去。
    什么人?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林机玄一跳,他循声一看,糊得几乎看不清的玻璃窗被抬了上去,露出一张老太太枯树皮一般皱巴巴的脸。
    这老太太看着挺凶悍,眼角坠着层层皱纹还能在瞪人的时候瞪出看傻子似的讽刺感。
    什么人?她又问了一遍。
    林机玄走过去,低声说:过来找个朋友。
    找哪个住户?老太太又问。
    林机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取出手机将照片给老太太看,我找这位。
    老太太戴上眼镜,仔细看了很久,眉头越蹙越紧,在漫长的沉默后,她沉声说:你来得,挺不是时候。
    为什么?
    你与这个住户什么关系?林机玄一噎,正琢磨着怎么回答,外头铁门忽然被人撞得噼里啪啦直响,林机玄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到,回头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醉汉倒在门口,刚才那声极大的动静,正是他想一把抓住公寓老旧的铁门却没抓住才发出来的。
    老太太开了管理室的门,敲着拐杖钻出来说:怎么回事?又喝那么多!
    醉汉非常强壮,林机玄毫不怀疑他能一拳打死十个老太太,但老太太胆子异常大,不仅没有避开神志不清的危险分子,更是主动迎过去,拿那根拐杖打在醉汉的脊梁上:就知道喝!喝那么多干什么!?
    奶奶醉汉口齿不清地嘟囔着,难受
    难受还喝!她又敲了一下,气呼呼地转头看着林机玄,说,小伙子,帮我扶他进去,这天寒地冻的,待在这儿非把他冻死不可!
    林机玄应了一声,慢一步反应过来。
    天寒地冻?这不是夏天吗?他这才注意到老太太穿着一身花布棉袄,眼前的男人也是一身军绿色的大衣,两人俱是冬天的装扮,而他此刻短袖、牛仔裤,要多冻人有多冻人。
    难怪这老太太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等有了这个意识,林机玄突然觉着有点冷,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瞬间站了起来,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发什么呆?老太太万分讨嫌地说。
    但眼下事情太过诡异,林机玄做好准备才上前帮着老太太把壮汉扶起来,他都做好了眼前这壮汉可能不是人,待会儿扶的时候也许会看到一张恐怖的脸的心理准备,结果却无事发生。
    林机玄:
    他力气一向大,扛个壮汉不是什么问题,林机玄跟扛沙包似的把人扛起来后,问道:送哪儿去?
    里屋,你等等我。老太太回管理室拿了把钥匙,拖着一双老式布鞋缓缓向走廊深处走去。
    林机玄跟在她身后,这才得以窥见这座公寓一楼的全貌。
    一楼走廊不长,一左一右共10个房间,房门贴得很近,可见房间面积不大,老太太停在最靠里的房门前,借着微弱的灯光把门开了,一股子霉味登时扑面而来,老太太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屋内,说:丢床上就行。
    林玄机扛着人进去,险些被霉味呛得打出个大喷嚏,他左右环顾,这屋子跟他猜想的面积差不多,除了能摆下一张床顶多能再多放一张桌子,还是不过一米那种。
    男人的房间就是这种结构,一张铁床上乱七八糟堆着被子,旁边一张铁桌上凌乱摆着一张报纸,还有一瓶敞开口的啤酒。
    林机玄把他放在床上,听见老旧床板发出嘎吱的声响,他站起来,装作随手拿出啤酒看了一眼。
    过期过得能有五年了。
    这特么还能喝?!
    他又瞥了一眼桌面上的报纸,发现也都是五年前的,最近的日期是十二月十八日,是个暴雪天气。
    他低头扫了一眼男人的鞋子,上面有水渍和还未化干净的雪块,足以佐证当下的今日可能就是报纸上的那一日。
    林机玄:
    穿越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太太咳了咳,说:出来吧,你不是想问那小姑娘的事情吗?
    林机玄回头看老太太,却只看到老太太弓着的背影,她打着手电走在空寂的走廊上,影子被折在两侧墙皮剥落的墙面上,像是狰狞的鬼。
    进来坐。老太太开了门让林机玄钻进保管室。
    屋里头开着空调,虽然风力不大,但暖和得很,林机玄搓了搓手,哈出口的都是白气,老太太翻出一件厚棉袄递给他,说,先穿上这个。她像是担心林机玄没被这场景吓得心梗死,又补了一句,这是我老头子生前穿的。
    林机玄:
    林机玄在诡异时空下的遗物与被冻死之间选择向残酷的现实低头,没带一点犹豫地裹上厚棉袄,被温暖包裹后,他终于体悟到人类发现火和发明衣服时的心情。
    简直是划时代的重要一步。
    我是照片那女孩的笔友,一般每个月都会写一两封,经过刚才那么一打岔,林机玄早就编排好了说辞,她好久没给我寄信了,我寄出去的信也没回应,我担心她出什么事情就过来寄信的地址看看。
    这年头,还有人写信?老太太拉开抽屉,拿出一沓发黄的信纸,乍一眼看去,上面一堆情情爱爱的话,看得林机玄都脸红,老太太哼了一声,说,我那个年代写信的都少了,别说你们年轻人,什么笔友,是网友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林机玄原本定笔友就是想博老太太好感,闻言,顿时顺杆子往上爬,说:是网友,所以只有她这么一张照片,她偶然跟我提起家里住在哪儿,我才找过来的,但是奶奶,她确实许久没联系我了。
    联系不了了,老太太说,这小姑娘,昨天自杀了。
    刷的一声,老太太拉开窗户,劲风夹着冰冷的雪花打在林机玄脸上,生出一股股刺痛感,夜晚不太明亮的路灯被白花花的雪反射得一阵阵刺眼,林机玄眯了眯眼,在被扫开的一小块空地上发现了一滩暗色的痕迹。
    那是女孩跳楼自杀时留下的,干涸的血迹。
    还没等林机玄细看,老太太又刷的一声把窗户关了,顺道又一把拉上了窗帘,林机玄想再多问几句,却看到老太太冲他抬起唇角露出一个异常开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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