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国没这样的规矩。
    他们没忘记需要演戏,通过这些宫人之口传到大臣耳中。
    他们同坐一桌,秦王对他言辞宠溺,不时给他夹一块玛瑙糖醋鱼:卫郎太过瘦削,多吃点鱼补补身体。
    卫敛也把一个水晶虾仁饺放到秦王碗里,柔声道:陛下也多用些。
    这一切都被养心殿中伺候的宫人看在眼里,传到外头,便是公子敛如何得圣宠了。
    他离妖妃就差一个直接坐秦王膝上嘴对嘴喂饭的距离。
    不过卫敛自问还做不到那程度。他和秦王那都是表面功夫,看起来互相喂饭恩恩爱爱,实际上用的都是公筷。
    他们都嫌弃对方的口水。
    卫敛也不敢胡乱夹菜送到秦王碗里,免得触了霉头。
    珠翠诚不欺他,秦王的口味挑剔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何止是不食葱姜蒜,酸咸苦辣,荤腥油腻,清汤寡水,他一样都碰不得。但凡味道浓淡一分,那是打死都咽不下去。
    得亏他是秦王。若是个寻常百姓,迟早饿死。
    秦王口味奇特。除了水晶虾仁饺,竟然还爱吃甜糕。尤其是那种软乎乎的、甜腻腻的、做成小白兔模样的糕点。
    谁能想到赫赫有名阴晴不定的暴君,是个吃甜糕就能开心起来的青年。
    姬越吃的一本满足,卫敛看的面无表情。
    古往今来,但凡被冠以暴君之名的,哪个不是骄奢淫逸,酒池肉林,甚至有生吞人肉的荒谬传言?
    这位呢,更荒谬。
    不仅爱吃甜糕,还非要吃长得可爱的。
    真丢暴君界的脸。
    第11章 沐浴
    待用膳完毕,宫女撤下一桌残羹冷炙。卫敛用白色锦帕擦拭唇瓣,动作斯文优雅。
    冬季日短夜长,外头天光已暗,月色朦胧。
    寒意袭人。
    卫敛从养心殿出来时差点被夜里的温度给逼退回去,姬越及时牵住他冰凉的手,将掌心热意传递过来。
    当着随侍宫人的面,姬越对他嘘寒问暖:冷就抓住孤的手。
    卫敛抿唇一笑,低头似是羞赧。
    两人气氛融洽。
    入夜后姬越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若朝中无大事,批上小半个时辰即可;政务繁忙时,挑灯夜读至天明也是有的。
    往日有内侍在一旁研墨,而今自是由卫敛这个新上任的男宠红袖添香了。
    御书房与养心殿离得不远,绕过几段九曲回廊,推开门,里头便是一阵暖风。
    姬越留了卫敛在身边,还有四名伺候的宫人。
    姬越早些年太过励精图治,如今六国皆以秦为尊,四海之内太平盛世,又无天灾,以至于朝臣们都闲得慌。
    就比如此刻姬越书案上堆的,不是各地民生概况,也不是国家军事布防,而是一摞美人画卷。
    不用想都知道是那帮想要他纳后宫想疯的大臣干的。
    姬越打开一副,随意扫了眼,就将那一摞画卷一股脑儿全丢给卫敛:挑出比你好看的再呈给孤。
    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得了他的眼的。平平无奇之辈,姬越看一眼都嫌多余。
    卫敛道:诺。随即接过画卷,一幅幅认真看了过去。
    一炷香后,卫敛将画卷都安放回去,语气谦逊有礼:臣挑不出。
    姬越玩味:这意思是,你最好看?
    卫敛顿了顿,更谦逊道:是。
    姬越眸光微动,眼角薄薄的褶上挑,带出几分笑意。
    这人怎么就能以一副谦谦君子之态说尽狂傲放肆之言。
    他真是喜欢的紧。
    姬越将那些画卷尽数扫落于地,让桌面空出一片位置。画轴哗啦啦落地,声音不小,屋内四名宫人以为秦王动怒,吓得立马跪下。
    唯有卫敛面色淡然。
    姬越拉过卫敛的手腕,将其抱到面前的空桌上,语气极宠:那孤不要她们了,孤只要你可好?
    卫敛:啧,好大一口锅。
    屋内跪伏着的四名宫人可不是聋子。卫敛已经可以预见到他被秦臣指着鼻子骂祸国殃民的景象了。
    卫敛垂眸笑:好啊。
    姬越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倾身过来,似是在亲吻。
    四名跪着的宫人战战兢兢,把头埋得更深,根本不敢往上方瞟一眼。
    陛下对卫侍君真是宠爱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
    只有卫敛听到姬越停在他唇边,一声极低的赞许:演得不错。
    卫敛喘了声,做出被亲吻后呼吸不稳的模样,央求道:陛下臣,臣喘不过气了。
    他卫敛呢,貌是人间第一色,戏乃七国第一流。
    他不介意在秦王面前展现出自己会演戏的模样。面具一层复一层,总归都不是真的。
    卫敛便是如此,再装出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傲慢张狂。他不是不可以尽数收敛,只是不愿。
    适当伪装有利于平安活下去,装得太憋屈,苦的是自己。
    卫敛不想吃苦。
    姬越轻笑了两声,笑声极为好听。
    他低语:卫郎,孤想把你的面皮都扒下来。看看你里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卫敛不动声色道:一副想活下去的软骨头罢了。
    姬越挑眉,对四名跪伏在地的宫人命令:都退下。
    宫人连忙应诺。
    退出去合上门的瞬间,门缝里可以看到陛下迫不及待地褪去卫侍君的衣裳,将人压在书桌上。
    陛下竟是打算在御书房就幸卫侍君么?
    最后掩门的宫女红着脸,将大门紧闭。
    _
    大门一闭,姬越瞬间就离卫敛远了些。
    卫敛不紧不慢地将外衣重新穿上拢好,甚至还将桌上摆放凌乱的笔墨纸砚也一一整理好。
    姬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等卫敛开始收拾地上的画卷时,姬越才道:孤瞧卫郎,却是一副硬骨头。
    卫敛捡画的动作一顿。
    他们都怕孤。姬越慢条斯理道,可你不怕。
    装得再像,他都没有在青年身上感受到一丝真正的畏惧。
    青年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卫敛抬头,望他不语。
    青年半跪在地上,微微仰头。烛光明灭下的眼眸静得犹如一汪深潭,又似清泉澄澈动人。
    良久,他说:陛下,君王令人生畏,夫君不会。
    姬越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
    可他心情莫名就因这句瞎话变得很好。
    公子敛,卫敛。
    当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物。
    _
    今日要处理的政务不多,从御书房出来,便该沐浴就寝。
    汤泉宫不止一座池子,卫敛没有跟人共浴的爱好,显然姬越也没有。
    都是防心极重的人,怎么肯就此坦诚相待。
    似秦王这样谨慎之人,沐浴从不让人在旁伺候,是以汤泉宫内唯有姬越、卫敛二人。
    卫敛极有眼色道:臣去另一侧。
    汤泉宫内池子多的是,卫敛特意绕到最远的一处。隔着数道屏风,无论如何也听不见秦王那边的动静。
    秦王不喜与人过分亲近,他又何尝不是。
    卫敛不能让秦王等他,是以速度很快。等他回来,姬越也已沐浴完毕。他刚出浴穿上中衣,一头墨发散落着,脸庞淌着水滴滑入领口,透着丝慵懒,明艳又妖冶。
    卫敛见了,觉得秦王本身也担得起男色祸国这四个字。
    姬越抬首:过来。
    卫敛听话地走过去。
    再等一会儿。
    卫敛颔首,没有问是在等什么。
    他心里清楚在池子里做那事儿,总归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卫敛低着头数时间,等时间差不多了,姬越突然打横抱起他,在他耳畔低言:知道待会儿该怎么演?
    卫敛被汤池热气蒸腾得耳根泛红,勾住秦王的脖颈,埋在他怀里轻声:臣明白。
    等汤泉宫大门一开,守在外头的宫人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他们的王抱着羸弱的青年,目视前方,神色平静。
    青年把脸埋在王怀里,看不清容色,只是从脖颈到耳根都泛起淡淡的潮红。
    分明并未展露什么,场面却旖旎又绮艳,引得众人遐思。
    陛下刚刚和卫侍君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瞧这样子,这鸳鸯浴洗的怕是有够香艳,竟让卫侍君都走不动路,需要让陛下亲自抱出来。
    其中一名宫女更是面红耳赤。
    她叫珠玉,正是之前御书房走在最后掩门的那位。
    陛下在御书房便已幸过卫侍君,如今池子里又幸了一回
    太刺激了,她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宫里的小姐妹!
    第12章 彤史
    姬越将卫敛抱回寝宫,安放到榻上,而后坐在床边脱自己的鞋履。
    室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很是安神。龙床很大,容纳五六人绰绰有余。卫敛不着痕迹地挪到里头,顺手扯过被子卷住自己。
    待姬越回头,就看见他和青年中间空出的一大段距离:
    很好。对方很自觉。
    对于领地意识极强的秦王而言,他确实不喜欢与人过分亲近。昨夜青年生病,下意识寻找热源依偎着他是没办法的事。今天卫敛清醒了,自然懂得分出一条楚河汉界。
    可还是有点微妙的不悦。
    姬越不清楚自己这份不悦从何而来,也许是从来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不允许别人对他避之不及。
    姬越拉下帷幔,俯视卫敛:你把被子卷走,让孤盖什么?
    卫敛呆了一下,慢慢松开被褥,恋恋不舍地扔给他一角。
    姬越毫不客气地把被子全部拿走。
    他是秦王,断没有跟人分享的道理。
    昨晚那是不跟病人计较。
    卫敛很乖巧地跪坐着:陛下,能分臣一点吗?
    姬越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故意刁难:不能。
    卫敛想了想:那还能加一床被褥吗?
    姬越强调:不能。
    卫敛:?
    这不是秦王。这个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的幼稚鬼是谁?
    姬越余光瞥了他一眼,自己盖好被子,翻了个身背对他,竟是不打算管他了。
    卫敛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在夜里瑟瑟发抖。
    那倒没有。屋内烧着地龙,暖和得很。可到底外头是深冬寒夜,不盖被子睡一晚肯定要再着凉。
    卫敛思索一瞬,二话不说,扑上前去抢秦王的被子。
    卫敛扑过来的一瞬间姬越便察觉到。他这般谨慎之人岂会轻易把后背毫不设防地留给对方。时刻防备已成了习惯,几乎是在立刻就要反手扼住卫敛的咽喉。
    卫敛的声音却更快:陛下不给,就恕臣自个儿来抢了。
    姬越手一顿,卫敛顺势就抢过去一半的被子。
    姬越凤眸微敛:卫敛,你不要命了么?
    从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卫敛抱着被子,言辞恳切:臣昨夜风寒未愈,今夜若再受冻,恐病气过给陛下,臣万死难辞其咎。便是为了陛下周全,臣也得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抬眼真诚道:臣都是为您着想啊。
    姬越:
    孤信了你的邪。
    姬越:松手。
    卫敛:陛下
    姬越:孤不听。
    卫敛死活不松手,姬越耐心耗尽,便自己动手抢。
    一个死死抱着被褥,一个非要把被褥抢回来。两个弱冠青年生生如垂髫小儿一般,纠缠在一起你争我夺,谁也不让。
    姬越快被这胆大包天的卫敛气笑了。
    其实姬越若真生气,直接叫了人拖卫敛出去杖毙也是行的。
    秦王不曾动真怒。
    卫敛底线拿捏的很好,他向来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_
    最后还是卫敛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略逊一筹,被姬越从怀里抢走被子,结束了这场被褥争夺战。
    姬越也没刹住,他未料卫敛突然松手,仍在使力,卫敛便也随着惯性被他拉了过来。
    同被子一起滚入他怀里。
    两人身子皆是一顿。
    卫敛搭着姬越的肩膀正要起身,帐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声:下官拜见陛下。
    卫敛顿时不动了,沉下身子,安静地窝在姬越怀中。
    姬越冷声:你是何人?无召焉敢擅入寝宫?
    女子忙道:回陛下,下官是彤史女官。
    彤史女官,负责记录帝王云雨之事。
    她们的职责便是记住所有后妃的生辰、喜好、信期,在帝王召幸妃嫔时在帐外以朱笔记录,包括事后是赐药还是准许孕育子嗣,以确保龙裔血脉纯正。
    这样哪个妃子怀了孕,只要按着月份照彤史一查,就知道对不对的上了。
    先王好色,后宫姬妾无数,常能夜御数女,十个彤史女官也忙不过来,甚至还有一位女官在帐外记着记着,被先王拉上床幸了
    到了秦昶王这代,却是清心寡欲,后宫一个也没有,彤史女官集体失业。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却还是个男人。
    男人又不会怀孕,彤史女官也不知道她过来干嘛。反正按照惯例就得来一趟。
    她也很迷茫。
    _
    卫敛手指抓紧了姬越的肩膀,似是羞于见人。
    彤史女官在外只能看到帐内两道交叠的模糊人影,青年应当是伏在陛下怀中,兴许正在承宠
    人家进行到一半被她打扰,彤史女官也挺不好意思的。
    卫敛见人还站在外头,呜咽了一声:陛下
    这一声又软又媚。莫说秦王,就连隔着一道帘幔的彤史女官都听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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