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张望着街面的乱象,忽地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大力。
    王铁匠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个踉跄,栽倒在打铁的炉灶旁,头发胡须瞬间被火星燎到。
    一声闷响。
    王铁匠原本站着的地方被钉上了一枚蓝汪汪的小箭。
    推倒王铁匠的正是刀客,他抽刀一跃出了铺子。
    那放冷箭的人隐藏在人群中,位置选的极好,动手时利箭破空声也被街面上的喧哗打闹盖住了。可惜站在王铁匠身边的刀客,是一位除了练刀与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的高手。
    哗!
    孟戚抡起井边的木桶,及时浇了王铁匠一头一脸的水。
    火熄了,可惜王铁匠的头发胡须部分被烧出了焦黑色。
    避进铁匠铺的路人这才注意到不对,齐声尖叫起来,连忙奔出去,其中一个布巾裹头的大婶被门槛绊了一跤,半天没爬起来。
    柳婶?
    王铁匠乍然发现这还是街坊,惊魂未定之余,又怕这位摔出什么事,连忙去扶。
    叮啪!
    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响动,王铁匠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腾云驾雾般往后飞了起来,等到脚后跟落地时,人已经站在了后院中。他原先准备去搀扶的老街坊,搬过来在这条街上卖了五年针线香包的柳婶,手里竟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匕首的刀尖已经没了。
    柳婶在王铁匠靠近时,借着趴伏在地身体掩饰,悄悄拔出匕首。
    她正要随着王铁匠搀扶动作,右手将匕首扎入王铁匠小腹时,竟被一根飞来的芝麻糖条生生打歪了方向,同时刀尖折断,那两声连响就是刀尖折断飞撞在门框上的声音。
    扔芝麻糖条的是孟戚。
    他按住王铁匠的肩,将人带着飘退五尺,落在院中。
    柳婶见一击不中,口中顿时厉啸一声,只见十几个普通百姓装束的高手蓦地翻墙而过,手持短弓弩向院墙内急射出一轮毒箭。
    墨鲤目光闪动,伸手接过王铁匠,急退入厢房内。
    没了累赘的孟戚袍袖一拂,内力激荡,利箭到了他身前数步之内就已经纷纷转向,七零八落地扎在院墙、地面上。
    射箭的人见不中,也不惊乱,齐齐从院墙跃下。
    王铁匠目瞪口呆地看着院中战成一团。
    来人加上柳婶在内,男女皆有,均是武功诡奇,身法如魔似幻,打着打着忽而折腰,又一个滑步踢出靴尖利刃。
    甚至隐隐结成阵型,互助互应,将孟戚围在其中。
    这这是什么门派?关外异域的高手吗?
    王铁匠不确定,是因为这些人只是鼻梁略高一些,长得像北地来的商客,头发眼睛都很正常。
    墨鲤一脚踹在房内装满水的浴桶上,内力灌注其中,浴桶几乎带着千钧之力撞向墙壁。
    只听轰隆一声,厢房对着巷道的那面墙壁直接坍塌,而墙壁后那些埋伏了举起火折子准备丢向雷火霹雳管的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倾泻的水桶把这些还没点燃的黑火药淋得透湿。
    王铁匠已经傻了。
    墨鲤听力敏锐,隔着墙就发现了不对,而那些偷袭的人还以为墨鲤等人的注意力被跃进墙内的高手吸引。
    这些雷火管并不多,炸掉一间厢房却没有问题,尤其危险的是王铁匠之前惊惧得整个人都贴在墙上。
    聪明人容易算计聪明人,因为我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孟戚原话如是说。
    墨鲤选这间厢房待着当然不是偶然,这间屋子下方就是地窖。
    袭击者除了想要杀人之外,真正的目标是毁掉地窖里黎主薄的尸体。
    走!
    墨鲤不像孟戚,他带人施展轻功时至少会提醒一声。
    于是王铁匠又昏头转向地感到自己腾云驾雾了,落地时迎面看到刀客布满疤痕的脸庞,铁青而扭曲。
    虽说刀客是因为相信孟戚墨鲤,才轻易地丢下王铁匠跑去追人群里扔暗器的家伙,但是他走得好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似的,一群人紧跟着围攻铁匠铺,实在令他这个做杀手的没脸。
    带上人,你去王铁匠在乡下的宅子。墨鲤皱眉说。
    他原本觉得飘萍阁最多是等在铁匠铺对付刀客,毕竟王铁匠是个冒充的铸造师,跟刀客也没有多大交情,只能说刀客很有可能来找这人罢了。现在闹了一通,飘萍阁如果觉得王铁匠的妻儿是个筹码,就极有可能对他动手。
    墨鲤把王铁匠塞给了刀客,返身回到铁匠铺。
    一掌熄了炉火,踏入院中便见到那十几个疑似传承西凉国武功的高手,像降魔跳大神一般绕着孟戚,兔起凫举般急速旋转。
    一道道的残影里,夹杂着狠戾的杀招。
    陌生的武功路数,墨鲤一时感到难以插手,他手握无锋刃正欲扰乱对方的阵势,忽见一抹紫光乍现。
    剑身照残影。
    去势若惊鸿。
    孟戚身形骤然拔高,覆开的衣袖遮住烈阳,便如摩霄俊鶻,乘风而起。
    那四周急速掠旋的残影一个停顿,来不及转为守势,已在惊鸿剑势下纷纷破裂。
    孟戚身在半空,凭空连踏数十步,每一步都踩在西凉国高手诡奇怪异的奇门兵器上,内力粘带着那些兵器在他足下偏移,叮呤咣啷地撞成一团。
    眼入虚妄,于一切万物中,妄见有实体,如见空华
    孟戚最后一脚踏在一人后心,那人分明已经作势闪避,然而十几个人的阵势一乱,变攻为守后,这人却又像是把自己送到了孟戚脚下。
    当知是见,非于根出,不于空生。
    孟戚一字一句,每一次发声,就有一人痛呼而退。
    众人几番结阵,艰难抗衡,杀招身法更加诡异,然孟戚手中软剑就似一阵风,游走在残影之间。
    长风吹碎碧琉璃,浮萍万点随风聚。
    于孟戚而言,下方结阵围杀之势不过是一片湖水,于西凉高手而言,他们就仿佛水中浮萍,竭力想要盖住一切却被牵引着越打越心惊。明明阵型没有一丝差错,怎么忽然就被动挨打了呢?
    更让他们感到惊惧地说,孟戚口中所言,正是他们的武学来源。
    到后来,孟戚一步步准确地踩在他们肩上、背上、手腕上,众人兵器落了一地,而衷情剑的剑势随意一拨,所有人竟不由自主地跟着旋转流动。
    嗤,当年摩揭提寺化《楞严经》为武学,创十三部天魔我执相。这空华阵当日我在西凉大夏王都就已见识过,尔等尚不如摩揭提寺僧人三分之一,也敢在吾面前献丑?
    孟戚说到最后一句时,身形终于落地。
    他右手一挽剑花,只见院中除了墨鲤,已无人能站立。
    日照金桂裳,灼灼生辉。
    墨鲤想了想,默默地拍起手。
    好阵法,好剑术。
    作者有话要说:墨鲤:是挺厉害,就夸奖一下吧。
    作者:咳,破输入法差点把【好剑术】打成了【好键鼠】
    于是画风就会成为这样
    墨鲤:好健鼠!鼓掌.jpg
    孟戚:
    第238章 有异人闻知
    距离城隍庙两条街外的一处茶楼。
    茶楼今天并没有开张, 二楼门窗紧闭, 椅子全部被翻着架在八仙桌上。
    角落里盘膝坐着一个身形高瘦, 头戴斗笠的中年人。
    他直接坐在地板上, 面前还放着一个装满茶水的瓷杯。
    杯子是粗瓷,茶水里漂浮着叶梗碎末。
    无论从窗户,还是楼梯口,都很难第一眼看到这个盯着瓷杯的怪人。
    外面的喧哗声逐渐变响,似乎有很多人在跑动。
    打起来了铁匠铺江湖匪徒
    含糊不清的字句隔着窗户传入, 屋顶瓦片嘎吱嘎吱作响,楼下轰然惊叫, 慌乱不堪。
    有人跳到了茶楼二层房顶上,踩得瓦片滑动, 似乎落足很重。他以极快的速度绕着屋顶走了一圈,在观察四面八方的情况, 像是追丢了什么人,试图重新找到对方的踪迹。
    远处再次传来尖叫。
    屋顶上的人恼怒得一踏足,纵身跃起,离开了茶楼。
    自始至终,盘坐在地板上的斗笠人都没有动弹, 只是在瓦片滑动时, 冷冷地抬头凝望房梁。
    逐渐,远处的喧哗声也慢慢平息了,斗笠人面前的瓷杯依旧没有丝毫晃动。
    柳娘子失手了。
    没有震动,备好的雷火霹雳管没有炸。
    斗笠人半闭着眼睛, 发出一声叹息。
    他缓缓站起,不再看瓷杯一眼,迈步下楼。
    从窗户缝隙里照入的光,慢慢映在他的脸庞上。首先是坚毅有棱角的下巴,一层青青的胡茬,然后是平直无情的嘴角。
    他不像刀客,斗笠下面还有蒙面巾。正常的斗笠只能遮住半张脸。
    楼梯口站着两个茶楼跑堂打扮的小厮,他们弓着背,见人下来立刻低低唤了一句主人。
    他们说话时态度异常恭敬,不敢抬头。
    孙细何在?斗笠人的声音极轻,像一阵风轻轻拂过耳廓。
    两个小厮的肩膀微微抖了起来,额头冷汗直冒。
    大量涌出的汗珠甚至滴落在了他们身前的地板上。
    正在这时,一声恭敬呼唤拯救了两个小厮。
    主公见谅,未知主公到来,是属下怠慢了。
    孙掌柜恰好踏入茶楼,他脸色难看至极,还带着几分少见的忐忑。
    孙掌柜快步走到斗笠人面前,深深稽首愧然道:属下顾虑不周,错失了重要的情报,以至于处处被动,毁了闰县基业以及除掉风行阁的最好时机。
    斗笠人先是摆了摆手,然后道:风行阁一干乌合之众,何时铲除都不要紧,闰县由你经营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然毁去我也不会责怪。德微啊,你可知道真正犯下的错是什么?
    孙掌柜感到一阵战栗极快地滚过脊背,心知如果这个问题答得不好,他就完了。
    回禀主公,属下属下让主公丢失了一柄绝世好刀。
    唉,我知你和黎崧都瞧不起他。
    斗笠人语气仍旧平和,孙掌柜一闭眼,再不敢隐瞒,低声道:您的刀落入风行阁之手后,属下未曾救援,反而直接发动了攻击,是属下之错。
    炸掉制造阿芙蓉的工坊、放弃闰县这些都能站在顾全大局的立场上找到理由,唯有这一条不行。
    哪怕让潜伏在风行阁的细作给刀客一个暗示、指一个逃生方向,然而都没有。
    刀客的真正离心,是从火烧甘泉汤开始。
    斗笠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你们嫌他呆傻愚笨,还一直克扣控制飘萍阁杀手的忘忧丹用量,把那群杀手关在地底看得严严实实,让你无法利用
    主公!
    孙掌柜听到这句禁不住打断了斗笠人的话,他冷汗直冒,竭力辩解道:飘萍阁被他弄成那般,此人实是无能,也白费了主公的心思。
    飘萍阁本来能在江湖上掀起更大的风浪,孙掌柜也能借助这个杀手组织做更多的事情,可惜碰到了刀客这个傻子!这人窝在坟墓里不出来,整天除了练刀就是练刀,对其他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孙掌柜无法结识他,也不能利用他。
    明明是主公麾下的势力之一,却没法讨到一点便宜,还得辛辛苦苦定时定日地送药丸,送绑来的江湖好手给人当打手,忙前忙后活像孙子。刀客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别提领情了,孙掌柜跟任劳任怨四个字可不搭边,岂能不怨?
    斗笠人定定地看着孙掌柜。
    后者腰背绷得笔直,恭声道:主公,这世上有许多把好刀,或许想找比这把刀锋利的有些困难,但是比这柄刀更顺手的却不知几多!属下必定为主公寻觅到合意的刀!
    很好。
    斗笠人转身向外走去。
    孙掌柜连忙跟上,同时小心翼翼地禀告道:掳走黎崧的人,身份已经确定了
    哦?是因为你派在风行阁的卧底,还是刚刚失手的柳娘子?斗笠人轻声问。
    孙掌柜的脸色忽青忽白,咬牙道:那楚朝国师若是尚在人世,已是将近九十岁的人了,此人身份虽有风行阁确认,亦有些许江湖传言,乃至太京一地数月前的变故皆是和此人有关。可这世上将师辈名号代代相传的江湖人不在少数,那偷儿李空空便是如此,属下只想知道他是否真为孟戚本人。
    现在你知道了。
    茶楼里的气息变得异常沉滞,两个小厮几乎透不过气,脸色开始发青。
    斗笠人缓缓转身,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怒意:柳娘子等人足足练了二十年的空华阵,他们更是辛苦找出的适合联系这门武功的人,更有十足的默契。现在人没了,二十年的心血白费!孙细孙德微!我向来倚重你,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
    孙掌柜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心底有苦说不出。
    柳娘子住在城隍庙附近,不是为了监视王铁匠,王铁匠的面子没有这么大,今天的事本也是巧合。
    孟戚三人扛着一具尸体到了铁匠铺,随后孟戚毫无掩饰地穿着秋闱试子的袍服招摇过市,配上他那副长相,柳娘子想不注意都难。城隍庙这一带鱼龙混杂,外来之人极多,他们本来就布有人手,见到孟戚出入点心铺,又去县衙附近转悠,岂能不起疑。再说闰县城门还封锁着,这个突然冒出的人,又去了跟刀客有关的铁匠铺里,身份简直昭然欲揭。
    就是昨晚搅局、掳走黎主薄的人!
    孙掌柜接到这份情报,直犯愁。
    他不知道黎主薄已经死了。
    可是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孙掌柜能推算得出。
    因为换了他也会这么做。
    明面上孙掌柜抛弃、炸毁了一切可以暴露的线索,还把孙家伪装成昨夜出逃的富户之一,可仍有许多东西他是带不走的,比如插在官府里人手,兵营里有问题的兵丁,以及像柳娘子那样隐在街面上的势力。
    这些人知道的事情可能还没有黎主薄多,要抓还要费一番心思。孟戚决心釜底抽薪,孙家不是诋毁风行阁勾结匪盗攻打县城吗,这个罪名还可以反扣回孙家头上,就看怎么利用黎主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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