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远远地看见城头上有人影在晃动,倒没有什么如临大敌的模样,只是戒备,架着的弓弩不算多。
    上面都是人,怎么过?墨鲤问。
    他估摸着城墙的高度,觉得能翻过去,但是想要不引人注意地过,这不可能。
    如果要走,必须得快,这些弓弩的力道我不清楚
    不,我们不走城墙。孟戚打断了墨鲤的话,摆出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非但没有靠近城墙,反而越走越远。
    孟戚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墨鲤追问,顿时一阵失望。
    大夫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配合自己。
    皇城外面不许种树,不许有房舍,防止贼人藏匿其中。故而城外五里十分荒凉,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块,孟戚与墨鲤在平地上身法极快,而且不会带起翻滚的烟尘,他们就像一阵风,城头上的人偶尔瞥见,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到了,就是这里。
    孟戚在一块巨石前停下,这里距离城墙已经很远了,倒是上云山另一座山的山崖近在咫尺。
    孟戚随手一拿,就将巨石搬开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墨鲤:
    这洞口有点小,成年人肯定钻不进去,除非练了缩骨功。
    孟戚把软剑解下来,又把外袍脱了。
    等等。墨鲤以为某人又打算变成沙鼠,他皱眉问,这是密道?通往哪里?
    禁宫的一口枯井,我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有的,反正从我有意识起,这条密道就存在了。因为年久失修,我还偷偷修整了一番。孟戚脱完了自己的衣服,转身就去摸墨鲤的外袍腰带。
    墨鲤还来不及问,就听到孟戚说:为了省事,我清理加固的通道很小,大夫还是脱了外袍,留下贴身的衣物就行。
    说着还给墨鲤示范,把中衣的袖子跟裤腿都卷了起来。
    再把外衣跟软剑塞进行囊,随后直接变成了一个身高只到墨鲤膝盖的童子。
    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睛就占了那张脸的一半,胖乎乎的手上直接就是五个小肉坑,手臂圆滚滚地成了三截藕状,偏又穿着成人的衣服,纵然卷了好几道还是有点拖拉。
    大夫?孟戚催促。
    对着这张脸,这个模样,墨鲤直接后退了一步。
    快,我们来不及了。
    连声音都是孩童的,而且奶声奶气。
    墨鲤完全不想笑,因为他知道他变回去说话也是这个声音。
    他后悔相信孟戚了,他宁愿顶着弩箭翻城墙!
    第125章 身低言轻不改其志
    密道里黑漆漆的, 还不通风。
    如果不是精修内力、气息绵长的武林高手, 估计没有本事活着从这里爬出去。
    没错,就是爬通道高度太低,除去身量矮小的幼童,成人只能匍匐着往前。
    孟戚自然考虑了这种可能,他在加固(重修)密道的时候, 不仅保留了弯弯曲曲的部分, 还多造了两个。这让通道在极短的距离内有两个大拐弯, 人又不是蛇, 根本没办法把躯体扭成那样。
    除此之外, 通道还忽上忽下,有台阶也有小陡坡。
    墨鲤一脚踩到了前面孟戚的衣服,身体往前一踉跄,还好及时稳住。
    大夫, 你等一会。
    墨鲤闭着嘴,不到万不得已, 他绝对不会说话。
    只听某人用软濡的声音说:前面有点儿挤, 得侧着身体才能过去,我先试试。
    墨鲤不由得纳闷起来。
    通道是孟戚自己建的,结果他自个都过不去?这是什么情况?
    墨大夫默默地伸出手捏了前面的人一把。
    这不止是胳膊粗,就连腰上都有嘟起的肉。
    痒。
    小巴掌迅速地拍了下来, 砸在墨鲤的手上。
    啪地一声, 特别清脆。
    这是肉撞到肉的声音,更准确地说, 胖墩跟胖墩之间总是有缓冲力的,声音听着响,却不怎么疼。
    抱歉,大夫,我是不是打重了?
    变成幼童就这点不好,总是拿捏不准力道的轻重。
    大夫,你不高兴?
    孟戚能猜到墨鲤在不高兴什么。
    幼童的形态看起来太脆弱,对危险没有抵御能力,尽管实际上身怀武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仍然有种不得劲的感觉,很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孟戚没变成人形的时候,一直以沙鼠的模样生活,所以他不觉得变成幼童会如何。圆滚滚胖乎乎的沙鼠才是走哪都被欺负,天上有鹰,地上有狐,稍微大点的动物都把它当做美食,人的模样就好多了。
    孟戚已经想起了歧懋山的那处灵泉潭。
    灵泉潭就像上云山龙首峰的石洞,庇护着初生的龙脉。
    区别在于太京龙脉稍微有了意识之后就想着往外跑,而歧懋山龙脉作为一条鱼,没法上岸,根本去不了没有水的地方,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水潭里。
    后来长大了,因着水的限制,墨鲤也不会有变成原形溜达的想法。
    种种因素造就了墨鲤沉稳的性情,他的想法没有那么跳脱,变幼童可能是一种很出格的行为,还令墨鲤感到分外不自在。
    没有,你快走。
    墨鲤看到孟戚停住不动,只能语气含糊地催促。
    后面有道坡,特别陡,可能会滚下去,你抓住我的手。
    其实墨鲤不自在的原因根本不是孟戚想的那样,这几天正是他对孟戚的感觉变得复杂的时候,隐隐有了一些异样的想法,却又不分明。
    仿佛少年男女陌上相遇,在风和日丽的春景里,擦肩而过后频频回首,恋恋不舍。
    就这么意动着,想要追上去,想要靠近,忽然意中人就在你眼前变成了一个胖娃娃。
    这难道不值得生气吗?
    看着前面的人努力地试图挤过狭窄通道,最后不得不侧过身体的模样,墨鲤忽然就不气了,他觉得假如自己伸过去一只脚然后一踢,孟戚估计会直接滚下去。
    墨鲤当然不会这么做,但这不妨碍他想。
    骨碌碌滚下去,然后灰头土脸
    胖娃娃总比沙鼠好,沙鼠太小了,根本不知道会滚到什么地方,还要在通道里找半天。
    墨鲤看着孟戚艰难前行的模样,忽然心里一动,这条通道孟戚该不会也没走过几次吧!这么窄根本不正常,莫非是以沙鼠的体型造的?只要沙鼠滚得愉快就行了?
    墨鲤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弯曲通道,可不就是一个沙鼠觉得有趣的地方?
    我们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墨鲤刻意压粗声音。
    然而听起来并不粗犷,反倒因为吐出太多的气音,就像在发脾气。
    不仅孟戚,连墨鲤也愣住了,连忙把声音改回来。
    如果陆璋死了,都是你太胖的过错。
    陆璋没那么容易死。孟戚闷闷地说。
    两个奶娃娃的声音就这么在通道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了起来。
    他既然知道会有人谋反,还勾结了江湖中人,总不至于傻乎乎地待在那里,什么都不准备。
    你是说禁卫军?墨鲤反问道,他们能够拦得住青乌老祖。
    拦不住,不过青乌老祖也不会见人就杀,他得留着几分力,禁军加上临时抽调来的人呢,少说也有五万。我们已经见过了青乌老祖,能够看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有野心,有能力,缺点就是听不见任何人的话,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便很难更改。
    软濡的腔调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实在让人发笑,墨鲤却顾不得笑,皱眉问:正因为如此,陆璋不是更加危险了吗?想要谋反,总得先杀死皇帝。
    大夫有所不知。
    孟戚差点儿就把大夫一看就没有谋过反,也没想过要怎么谋反的话说出来了。
    杀死陆璋不是最重要的,青乌老祖首先必须确定有人做他的傀儡,也就是二皇子。如果二皇子死了,他需要重新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不是陆璋,他没有兵权也不是朝廷的文官武将,就算他想妄图称帝,也不可能成功。
    孟戚转头对墨鲤说,读书人是非常奇特的存在,他们总认为世上不读书的人不配做官,自然也不能统治天下。纵然有人率领大军,征服了天下,终归还要靠读书人治理国家。他们或许可以屈从于军队的屠刀,也有可能为钱财美色折腰,可是要让他们向一个江湖草莽跪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青乌老祖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国家,一个能够利用了大修土木的朝廷,而不是一个被他杀到惧怕、动荡不安的天下。
    所以陆璋总能等到我们去救他的。孟戚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甘不愿
    他没去杀陆璋,已经是看在太京百姓的面子上,谁愿意去救啊!
    胖娃娃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墨鲤:
    还是想踢一脚。
    难道外表变小之后,性格也会受到影响?
    墨鲤悄悄后退了点,以防自己忍不住付诸行动。
    陡坡到了尽头,又绕了几道弯,通道开始转而向上,墨鲤听到了隐隐的水流声,隔着岩石跟土层传来的。
    快到了!
    孟戚一边走一边说,这附近有地下水脉,所以密道修得比较弯曲,很多地方都要避开。
    原来不是为了沙鼠好玩,墨鲤稍稍有些愧疚。
    密道里的台阶很窄,许多都残破不堪,幼童的脚踩上去正好。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不会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也不用费劲地一级级台阶的攀爬,轻功照样能用,如果不是通道太低,跃起来会砸脑袋,速度还能更快一点。
    随着通道逐渐靠近地面,武林高手的敏锐听力开始发挥作用。
    宫人惊惶的低语声、禁卫军跑动的声音,全都清晰地传了过来。
    嗯?
    孟戚眉头一皱。
    他没有说话,这里距离地面已经很近了,难保不会被人察觉。
    墨鲤朝他投下疑惑的目光,哪怕四周再黑,对他们毫无影响。
    孟戚回头看墨鲤,神情有些尴尬,他用传音入密说:那口枯井被填了。
    作为太京龙脉,对上云山地底的情况一清二楚,再往外虽然也受龙脉影响,但是不专门用灵气查探,就只知道个大概。
    譬如通道没有坍塌,也没有浸水等等。
    密道出口跟入口为了不被人发现,原来就有巨石填堵,对孟戚来说这不是问题,挪开就好了。可是现在不止井上有石,井壁都塞满了碎石跟泥土。
    没有办法?墨鲤也用了传音入密。
    脑中跟耳里听到的声音依旧软濡柔绵,就像有人凑在耳边嘀咕。
    墨鲤的耳朵微微一抖,耳廓整个红了。
    孟戚挨到墨鲤身边,他这么做没有半点占便宜的意图,胖娃娃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事实上在他看到跟自己一样白白胖胖的歧懋山龙脉时,孟戚忽然觉得曾经的臆想实现了。不能两只沙鼠团在暖暖的沙坑里,还可以抱着软乎乎的娃娃晒太阳。
    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懒洋洋地睡大觉。
    胳膊软、肚子软、就是腿太短。
    孟戚低头看了看自己,再对比墨鲤,发现还是自己更圆一点。
    算了,那他就吃点亏,让墨鲤枕着自己吧。
    孟戚捏了一把身上的肉,满意地点点头。
    你在做什么?墨鲤不解。
    准备破开密道。孟戚神情肃穆。
    墨鲤信以为真,便问道:强行破开?会不会太引人注意?
    没关系,能把青乌老祖引来最好,我们先把衣服拿出来,免得等会儿出去了来不及。
    孟戚这话说到了墨鲤的心坎上,他可不想用现在的模样跟青乌老祖对上,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化加穿衣服,还是事先准备为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密道上方忽然传来有人挖土的声音。
    再埋深一点,现在全宫搜查,凡是可疑的地方禁军还会挖开来看,不藏得严实一点,这东西就保不住了,你我的性命事小,辜负了太子事大。
    说话的人声音非常尖细,应该是内侍。
    墨鲤心想不是二皇子吗,怎么忽然变成了太子。
    除了铁锹铲土声,隐约似乎有人哭了起来。
    好了,哭什么!这都是命!领头的内侍低声骂。
    哽咽的声音不仅没有止住,反而更大了。
    听说万和殿那边死了好几十人,咱们又能熬到几时,等到殿下没了,还不知道谁会入主东宫。
    谁都一样,快挖。
    铁锹咣地一声砸到了石头。
    不行,往这边挖,时间不多了,再拖就要有禁军来了。
    负责挖掘的几个内侍大概很有力气,他们站在坑底猛地一锹子下去,孟戚神情微变,叫了一声不好。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一股水柱从坑底喷了出来。
    众内侍大惊,知道没法藏东西了,慌忙丢了铁锹四下逃窜。
    密道也受到了影响,强劲的水流不断冲刷着一侧石壁,墨鲤只来得及跟孟戚套上衣服,然后一掌向上击出,泥土高高飞出。
    墨鲤纵身跳出,借着水流的遮掩,迅速变了回来。
    袖管跟裤子没来得及放下来,勒在里面有些难受。
    孟兄?
    孟戚也在拽中衣的袖子,他直接指了个方向:走!
    水柱喷得极高,立刻引来了禁军的注意。
    等他们到了这处荒凉的宫苑,水流已经小了,积水已经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四周空无一人,水里还散落着铁锹等物。
    这,会不会是昨天的龙有人把龙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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