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桑道长,当日跟随长风道人进京的人,都牢牢记住了孟戚的长相,还听到了他们师父惊恐而叫的那个名字。
    孟戚的存在虽然被刻意淡化了,史书也没有多少记载,可是各宗各派的方士却没有忘记这个人,太极观的方士们仔细一查,便一清二楚了。
    然后便是一阵不敢置信,哄然大乱。
    这世上,确实有驻颜不老之人!
    那不是传说中的地仙了吗?
    除了少部分方士知道自己在骗人,大多数方士对求仙炼丹、风水龙脉、面相祸吉之事还是深信不疑的。他们著有许多书籍,说得煞有其事,自己也十分信服。
    现在忽然有了一个神仙般厉害的人物,还生生吓死了自己的师父,桑道长当然害怕。
    青乌老祖在北方名头越来越多,也有太极观根本不敢北上的原因。
    桑道长这次来雍州,想着只要不去太京应该无事,结果就这么在深山里遇到了,心中惊骇非同小可,这才举止失常。
    他怕极了孟戚,见搬出吴王没用,已经隐隐绝望。
    孟戚一松手,桑道长摔在地上,呛咳了好久才缓过气。
    他目光转动,愈发相信这里就是隐龙穴,断了就能终结齐朝江山。
    桑道长心里清楚,青乌老祖的本事应该是高过自己的。
    他师门典籍只说过断龙脉,而对方居然能把龙脉截取后转为他人所用,给天授王造势,那更厉害的孟国师?
    彭祖也是地仙,活了八百岁还是死了。
    所以孟国师真正看得上眼、想要的
    桑道长眼睛一亮,连忙叫道:国师,饶我一命,我会帮你得到龙脉!
    作者有话要说:
    桑道长:真相已经被我看穿了,孟戚想要霸占龙脉!
    墨鲤:
    孟戚:
    孟戚:要不要为你鼓鼓掌。冷漠.jpg
    作者:人家炮灰说得也不算错嘛
    第71章 意有尽
    孟戚神情古怪。
    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要拧断这个方士的脖子。
    这些不懂却总要瞎折腾的方士们, 自认为掌握了天命运道的规律,把龙脉当做山中灵药一般,想挖就挖,说砍就砍。现在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可以助人得到龙脉!
    好一个得到龙脉!
    孟戚怒极反笑, 他之前就从墨鲤那里猜出了真相, 所谓的山灵, 应该就是方士口中的龙脉。山灵确实存在, 可是跟气运一点关系都没有, 却硬是被捆上了某家天下某朝江山的战车,俨然一副同生共死的模样,真真荒谬至极!
    对山灵来说,这岂不是无事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
    想要改朝换代,去起兵造反啊!为何要跟一座山过不去?
    孟戚满心杀意, 不仅想要干掉眼前这个试图用龙脉来讨好自己的桑道长, 还想屠尽太极观。
    这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刺得人皮肤生痛。
    桑道长首当其冲,他感觉像是被人扔进了冰窟里,想要挣扎却是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想求饶然而脑中一片空白, 只能滑稽地开合着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孟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很怪异,肌肉时不时的抽搐,显出一种扭曲的笑意。
    他的右手捏成了拳,微微颤抖,这是残留的理智,他正极力地压着疯狂的念头,脚边泥土下陷,半个靴面都没入了土中。
    你要怎么帮我?
    孟戚的声音很轻,语调略快,像是在跟人聊天说笑一般。可是只要看到孟戚表情与眼神的人,都不会有这种的错觉。
    桑道长骇得面无人色,他终于明白长风道人为什么会被吓死。
    这样可怖的杀意,让人恍惚间觉得面前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发狂的凶兽,是横贯苍穹的紫雷霹雳,是顷刻间可以摧毁一切的滔天巨浪。
    人力根本不足以抗衡,甚至没有逃脱的可能。
    桑道长后悔不已。
    不是所有方士都承认世上有隐龙穴,这里面有方士诸多流派的区别跟纠纷,桑道长恰好就是相信隐龙穴存在的人,他自然要力证这点。
    现在孟国师在这里,桑道长更是对隐龙穴之说深信不疑了,可是人要是没了命,其他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我桑道长声音嘶哑,他努力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能寻龙定脉,还能做借运转厄法术擅长紫微术数,略通岐黄
    听到岐黄二字,孟戚愣了愣。
    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后背微微一僵。
    有人在看着他。
    隔着烟雾,站在不远处沉默地注视着他。
    孟戚愣神的时候,桑道长爬起来没命地往前跑,哪怕前面是断崖。
    瞎了一只眼的老猎户正跟着众人救火,看到他冲过来,抡起铁叉就要拼命,结果这道士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脚下不停,直接跳下了断崖。
    这山崖还挺高,可是掉下去不一定没命,因为树木生得旺盛,如果运气好接连撞上树丫,没准也就断个胳膊腿儿的。
    可是运气这玩意很难说,直接跳崖跟自杀有什么两样?
    没看出来,这牛鼻子还是条汉子,宁愿死也不肯做俘虏。
    嗤,得了吧,我看他是吓破了胆。
    石磨山寨的人没有练过内功,孟戚与桑道长之间的话他们半个字都没听着,自然是乱猜了。
    这断崖下面是个封闭的山谷,根本没有路出去,别管了,我们先救火。
    想要上来,只有爬树,然后顺着茂密的树冠趴上崖边。
    然而现在崖底的树也烧了起来,隐约能听见之前坠崖的人惨叫。
    火光里,这声音分外渗人。
    孟戚感到身后那人慢慢走了过来,熟悉的清冽气息也笼罩了过来,他无声地喘了两口气,绷紧的身体随之放松。
    大夫为何不阻止我?
    你今天早晨才喝了药。墨鲤声音平缓,其实他一察觉到不对,立刻就回来了。
    可是他也没有去拽、去叫醒孟戚,只是站在后面。
    孟戚的身体晃了一晃,索性往后靠在墨鲤身上。
    墨鲤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孟戚趁机转身反手将人抱住了,头埋在墨鲤的颈侧。
    呼吸触及那片皮肤,孟戚看到近在咫尺的耳尖颤了颤,迅速地红了起来。
    孟戚心里的焦躁与怒意就这样奇迹地消失了。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得寸进尺,就是抱着人不放,这种得到好处就不撒手的架势,让墨鲤莫名地想起了那只沙鼠。
    不知道给那只沙鼠一小块硬饼,会不会也是这幅模样。
    随后墨鲤脸色一沉,因为按照这个想法,自己岂不是那块饼?
    等回去之后,药丸也不做了,还是熬药汤罢。
    药丸不苦,药汤才苦。
    孟戚看到大夫耳尖上的红晕退去,便知道再抱下去要惹来墨鲤不快,他慢慢地松开手,开始回忆方士在太京折腾过的事。
    越想,他眸中厉色越深。
    孟戚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乐于做国师,而且一做就是很多年。
    楚朝孟国师平日里其实是没有什么正事做的,所谓祭祀,一应事宜都有礼部、太常寺、钦天监负责,国师就是个样子货,袖手不管到了日子站在祭天台上念念有词就行了。
    所以孟戚除了跟旧友一起,为盛世之治出谋划策,就是想方设法把那些方士打得再也不敢进京。
    这个打不是直接动手揍,而是让这些装着仙风道骨的家伙丢尽颜面,灰溜溜地走人。
    什么空白的纸上忽然出现字迹,清水变成血水,符纸突然燃烧最初孟戚揭穿这些手法还有点费劲,要想办法打探这些把戏的原理,后来他就索然无趣了。
    方士的说辞不一,可是把戏却总是换汤不换药。
    别说孟国师,楚元帝都看得腻味了。
    到后来,方士若是没有一手出奇制胜的招数,根本不敢在太京的权贵圈露脸。
    当然总有一些愚夫愚妇相信这些,也有脑子灵活的方士,不是玩把戏,而是靠三寸不烂之舌骗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不招摇撞骗到楚元帝面前,孟戚也是不怎么管的。
    但是只要这些人行骗失败,被愤怒的百姓绑到府衙,都是从重判罚。
    至于那些仗着武功高闹事甚至杀人的,孟戚会让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想跟这些方士斗智斗勇的事迹,孟戚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大夫,我原本的武功没有这么高,倒是那些方士让我知道了内力的修炼法门。
    嗯?
    墨鲤很快反应过来,孟戚可能不像自己那样有位师父。
    秦逯是曾经的天下第一高手,墨鲤受他教导,几乎没有走过弯路,孟戚就不一样了。即使他在世间活过的年头比墨鲤要久,想要学武功,还得费上好一番心力。
    最早就是会一些拳脚功夫,跟石磨山寨的人差不多。
    孟戚想了想,继续道,说是最早,其实我不记得第一次变成人形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一只沙鼠,作为人总要有自保之力,我就偷学了一些。
    墨鲤只觉得胸口有些闷,他之前从未想过孟戚有过这样的经历。
    陈朝治下,可谓民不聊生。
    龙脉又怎么样?原形没有自保之力,化为人形时没有常识、不识字,身上连衣服都没有。孟戚虽然只说了偷学粗浅武功的事,但必定有更多的难处。
    举目无亲,身无分文。
    行为举止怪异还会被人当成妖怪。
    后来就练得像模像样了,大概可以打翻五六个人。孟戚回忆着往事,似乎想到了什么,便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这样不打不相识的,叫他邓书生罢。一介书生偏偏有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想动手,不过人却有真本事后来投了军,学的自然就是马上功夫了,我双锏使得不错,这兵器是我在战场上捡来的,又跟着前锋营学了怎样用铁爪勾住高处攀爬的轻巧功夫,学了射箭,不能说是万人敌,只是后来受伤越来越少。
    孟戚回忆了一阵,发现墨鲤始终没有说话,这才注意到大夫的表情。
    我们去救火?
    孟戚忽然觉得有些心虚,自己站在这里不动,还把墨鲤也拖住了。
    墨鲤回过神,带着人往溪流那边走去。
    这片树林里就有溪流,救火不算费事,只是一时之间大家手里没有装水的容器,这才耽误得火势变大。
    好在石磨山寨的人常在这处演练埋伏,所以还是有一处隐秘的休息地,那儿除了布置陷阱的绳索网兜之外,还有几个木桶。
    火势主要集中在山崖附近,别的地方已经被救得差不多了。
    大当家看着烈焰翻卷的崖底,一挥手:泼水!
    这边是天然的埋伏地,不能就这么毁了,没了这波找麻烦的,谁知道下次是群什么人。
    燕岑还记着桑道长看到孟戚叫的那一嗓子,火灭了之后,大当家带着人牵着绳索下崖查看的时候,他使了个眼色。
    燕岑倒不是怀疑孟戚有恶意,他是对桑道长等人的来历耿耿于怀。
    大当家并没有因为山寨逃过一劫而欣喜,他沉思着说:先问问他们在山下有没有人,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们进了石磨山,每个都问,问完再杀。
    桑道长果然没有死,只是被树枝刮得面目全非,人也被烟雾被呛晕了。
    大当家把人拎起来逼问,桑道长嘴里颠三倒四,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跟疯了似的,倒是庆大成的手下说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原来庆大成早就投效了吴王,劫来的财物有一半都孝敬了上去,还在私下里混了一个振威将军的官印,说是个四品,可是拿不到俸禄,也没有人知道。
    吴王麾下有好些这样的江湖人。
    一方面敛财,一方面可以做见不得光的事,他们一年也见不着吴王一次面,接到的都是密令,甚至不知道是吴王的意思,还是吴王谋臣的。
    然而庆大成在洞庭帮待不下去,绿林道上也不能混一辈子,就一心一意想着要安然养老,被官府招安就是个不错的出路,当然还得立下一些功劳才行。
    这次到雍州,倒不是直接领吴王密令。
    命令里只让他们配合桑道长,为吴王效力。
    桑道长带着他们在江南转悠了一圈,然后北上雍州,说这里有隐龙穴。
    至于吴王知不知道这件事,庆大成的手下自然无处知晓。
    大当家连问几人,都是这般说辞,他眉头越皱越紧。
    他干脆杀了半疯的桑道长,重新上得山崖,跟燕岑商议道:让兄弟们都做好准备,太平日子怕是到头了。
    南边的吴王想要隐龙穴,西边的天授王可能要攻打雍州。
    想在这乱世里求安身之地,真是难如登天。
    大当家有心要带着所有人另外找个地方,可是一时之间,又能到哪儿落脚?雍州连着三年大旱,这方圆三百里,想找个有水的地方都不容易,更别说其他了。
    愁归愁,他倒也没忘了墨鲤。
    大夫呢?
    在那边,刚才钱小郎背着破锅诱敌的时候,被那领头的用暗器砸了一下,没有直接伤着,却摔在地上磕了腮帮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这小子。大当家赶紧过去看情况。
    结果发现伤得不止是钱小郎,还有几个躲避不及被那群江湖人伤了的。
    最严重的一个人胳膊折了,鼻青脸肿的,墨鲤正在给人正骨。
    孟戚早就习惯了给墨鲤打下手,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比秋陵县地动之后的灾民伤势轻多了。
    这我不知道如何感谢大夫了。石磨大当家有些伤脑筋了,受人恩惠,总不能厚颜收下,可是山寨实在穷得拿不出东西。
    不用,本来就是正好遇上,大当家危急之时也没有瞻前顾后,怕把山寨的路径暴露在我二人面前,实是你们救了自己。
    墨鲤想到了宁长渊,便道,说到报答,如我这般恰逢其会,救了旁人也行。
    大当家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只是救人,又不是管救了的人吃喝跟后半生,确实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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