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静女为了让齐颜少受些非议,又特别跑了一趟皇宫。
    毕竟从古至今表字都是由长辈赐给晚辈,她虽身为嫡出公主、但为自己的驸马起表字多少有些贬低的意味。
    父皇当初或许是想让自己少受些委屈,用表字的事情来惊醒齐颜。但在南宫静女看来: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南宫让听到她的提议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四九代为起草圣旨,并取来玉玺落下。
    南宫让看着日渐成长起来的爱女,生出一股感慨:当年他钦点了这桩荒唐的姻缘,只是为了避免爱女嫁入太尉府的手段,却不想真的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他是过来人,看着女儿的神态、品味着表字的含义,便知道女儿是幸福的。
    如今他的身体情况虽然稳定了,但也深刻地体会到了天意的无常。亦不知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看着爱女便愈发唏嘘,生恐有些事儿来不及。
    恢复了大半年南宫让依旧只能说些简单的字,半边身子也是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可以在四九的搀扶下四处走走、坏起来连知觉都没有。卸下了繁重的朝务,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在五十多年的生命中,他追求过太多东西。
    从最开始想在朝堂上拼得一隅之地,后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便想着用自己的力量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误打误撞的坐上了皇位,烦恼反而多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南宫让最后的心愿
    他瞪着浑浊的老目看着南宫静女,原本朦胧的念头坚定而清晰。
    齐颜和陆仲行在御道上大打出手,还被群臣目睹、就算南宫达想大事化小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于是二人分别被罚了三年俸禄,停职反省三个月。
    除夕的前一天,驸马府的门前门可罗雀,但还是有一人送年礼来了。
    礼部侍郎公羊槐带着两名提着年礼的下人停在驸马府门外,数九寒天门房还以为不会有人来,早就猫到耳房中取暖去了。
    公羊槐叩响了门环,片刻后方有人答应,门房从小门探出头来,他是认得公羊槐的,这位大人可是驸马府的常客。
    连忙跪到公羊槐面前:小人参见侍郎大人!
    公羊槐笑了笑将人扶起:你家主子在么?
    在里面呢,小人这就去通传。
    公羊槐:不必了,这大寒的天儿,缘君身体不好,你随我一同进去通报一声就是,不要劳动他了。
    门房忙不迭的答应了,三步并作两步绕回宅内将大门洞开,对着公羊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里面请。
    公羊槐从怀中拿出礼单交给门房,自有家丁上前从公羊府下人手中接过年礼,公羊槐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今儿留在缘君府上用膳。
    家丁答了,行了礼离开了驸马府。
    公羊槐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路上还和门房交谈了几句,驸马府他熟悉得很,无需引路。
    来到书房外,门房请公羊槐稍候自己来到门前,弯下腰恭敬地说道:驸马爷,公羊大人来了。
    书房里立刻传出了齐颜的声音:快请他进来。齐颜从书案后面绕出来:这大冷的天儿,白石怎么来了。
    公羊槐回身关上了书房的门,转过身来突然露出一抹揶揄的笑意:还没恭喜缘君喜得表字,日后可要做东啊。
    齐颜灿然一笑,答道:你打趣我也就摆了,怎么敢拿御赐的表字开玩笑?
    公羊槐大乐:你少来啊,真当我没读过书么?可别忘了你我同年登科,我还是榜眼呢!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如此表字怎会是陛下亲赐?我看八成是蓁蓁殿下对你满心的情意又羞于启齿,才特别绕了这个弯子。
    齐颜笑而不语,她知道公羊槐所言不虚。感受到对方眼中的祝福和欣慰,齐颜的心愈发沉重。
    公羊槐:蓁蓁殿下与你锦瑟和谐,做朋友的也替你开心,你们成婚也三年了,怎么还不见子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关切又戳中了齐颜的伤心事
    小蝶的事儿自是一桩,更令她担心的是:渭国信奉儒家,朝廷上下皆奉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官员一般很少刮胡须,最多简单修剪一番,让自己看上去整洁即可,齐颜之前是驸马年纪又轻,无人在意这个。
    过了这个年,她在旁人眼中就是已过弱冠的青年人,再没有胡须怕是要惹非议
    可身为女子的她,用禁药抑制了自身女子的特征已经算是逆天而为,又如何能真的同男子一样呢?
    原来,所有的一切皆是自欺欺人
    上个月她曾让丁酉替她向师父讨要洗皮的方子,打算洗掉小蝶和自己身上的刺青,已经一个月过去那边却迟迟没信儿,这让齐颜颇有些不安。
    小蝶最近虽然发病不频繁,但一旦发病便行为时常,若是腰间的刺青被人看去要如何是好?
    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死死地压在齐颜的心上,让她笑不出来。
    公羊槐见好友怔怔出神,还以为是自己言语唐突冒犯了对方,拍了拍齐颜的胳膊,轻声道:缘君?
    齐颜回过神,读到公羊槐眼中的探寻,笑着回道:啊我只是想到公主怎么好端端的搬回到未明宫去了,一时出神还望白石莫要介意。
    一句话侧面的解释了子嗣的问题,公羊槐轻叹一声宽慰道:你也知道,蓁蓁殿下尊贵非常、这么多年深得陛下宠爱。如今陛下的身子不好自然是希望享受一番子女绕膝的天伦之乐,也算是人之常情
    齐颜点了点头,没答话。
    公羊槐又自顾自地说道:幸得缘君多番拂照,慷慨解囊不仅点醒了我,还救我公羊府于危难。本来父亲是要亲自过来送年礼的,但是考虑到缘君目前的情况不易太张扬,便让大哥来。我呢,挂着你!便自告奋勇的来了说话间公羊槐从怀中掏出一沓东西放到小几上,推到了齐颜面前。
    齐颜:这是?
    公羊槐:这是通源钱庄的一万两银票,缘君当年借给我走动的,如今如数奉还。
    齐颜看着眼前的一沓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每一张都够一户四口之家安稳生活一辈子
    公羊槐的俸禄与自己相当,再加上公羊府上的另两位,就算节衣缩食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现银。
    这些银子的来路便呼之欲出了,齐颜勾了勾嘴角将银票收了起来,脑海中还是情不自禁闪过了当年童生试时公羊槐的样子:怒骂丁奉山是匹夫,义愤填膺的说考院出的都是些废题,怀着一腔热血想为百姓出一份力。
    这才几年呢便成了搜刮民脂民膏中的一员了。
    渭国江山虽不至千疮百孔,却也见了败相。
    可朝中官员哪一位不是满嘴流油,腰缠万贯?
    齐颜有些唏嘘,同时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快意、紧接着她又从当局者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以一个局外人的心态去审视自己的想法。
    她暗喜渭国朝廷的腐败,同时又有些唏嘘公羊槐的变化,不得不说人性是如此的复杂。在一个地方待的久了,哪怕是揣着某种从未动摇的目的,也难免会
    嗯,兔死狐悲吧。
    齐颜如是想着。
    这些念头虽复杂,但也只用了须臾片刻便理顺清楚,故此没有让公羊槐看出端倪。
    见齐颜坦然收了银票,公羊槐十分欢喜,二人又谈了些朝中琐事,齐颜留公羊槐用膳
    晚上齐颜回了私宅,夜不能视的驸马爷为何屡屡深夜出府?
    齐颜已经没有心力顾忌那么多了。她找了丁酉,开门见山的说道:洗皮的方子呢?
    丁酉的目光明显有些躲闪,支吾道:你也知道,主人她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时间联系不上也是有的。
    我再给你催催!你别急
    齐颜沉默半晌,问道:你是如何讨要的方子?
    丁酉忙道:你放心,小蝶的事儿我只字未提!
    齐颜:如此便好,凭你的医术也配不出洗皮的方子吗?
    丁酉苦笑一声,无奈地说道:你未免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是主人一手教导出来的,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一早就被规定好了。洗皮这种方子本就是奇药,需要反复试验渭国民间并无刺青匠人,懂这些的都在衙门当差,你让我到哪儿去找试验品?
    齐颜:罢了,你再去给小蝶把个脉,看看她身子将养的如何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把这个孩子拿掉。
    丁酉:知道了。
    送走了丁酉齐颜回到小蝶的房间,孕吐持续了一个月总算见轻了。可原本就瘦弱的小蝶却更加憔悴,诊断的结果也令人失望:小蝶的身体不适合服用堕胎药,而且丁酉还告诉齐颜另一个不幸的消息:小蝶的身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虚弱,虚不胜补恢复得不尽人意,日后产子对小蝶来说仍有很大的风险。
    齐颜的目光划过小蝶尚且能算作平坦的小腹,眼前熟睡的、她失而复得的妹妹。
    她无法承受更多的打击危险能晚来一天是一天,哪怕孩子生下以后由自己做个恶人也无妨。
    好消息还是有的。前几日,钱源为齐颜找到了两名孤女,这二人皆为聋哑人,钱源为她们拟定了生死契,签字画押后教导了一番,安排到小蝶的房间里伺候。
    小蝶似乎也不反感她们,齐颜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她的身份无法时时陪伴小蝶。但同时又萌生了一个阴暗的念头。
    齐颜很欣赏管家钱源的能力和忠心,可是对方是不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从前没有找到小蝶也就罢了,自己总有分寸利用他,可如今寻回小蝶,再看钱源便觉得不自在了。
    齐颜再次沉默了,这段时间她的心态变化的厉害。甚至连自己都有些压不住了,黑暗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这大大的违背了她的初衷。
    她的目的很明确复仇。不会错放一个仇人和复仇路上的绊脚石,但尽量不去牵扯无辜的人,可如今
    齐颜摊开手掌,将脸埋在了掌心里。
    今日是景嘉十一年除夕,依照古礼驸马应在公主府过夜。
    南宫静女早早起身浣洗完毕,换上一袭应景儿的宫装等待齐颜。
    今日尚有宫宴需要同去,然后再一并回府。
    齐颜昨夜彻夜未眠,今日晨起小蝶又闹了一会儿,她看了看天色匆匆换了一套衣裳,瞪着一双通红的眼踏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马车。
    南宫静女听闻齐颜来了,放下手中的书卷满心欢喜地迎了出来,齐颜停在南宫静女面前在府中一众丫鬟的注视下一撩衣袍就要下摆,南宫静女却先一步扶住了齐颜,仔细端详过她的脸先是皱了皱眉,而后说道:驸马如今已是朝廷正三品官员,见到本宫不必再跪了。
    殿下,礼不可废
    南宫静女淡然答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这公主府里本宫就是规矩,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向本宫行跪拜礼。
    南宫静女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丫鬟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这话不仅是对齐颜说的,同样也是对府中下人们说的。
    说完,南宫静女自然地牵起齐颜的手向正殿走去,二人肩并着肩踏过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进了正殿。
    南宫静女让齐颜坐下,她自己则坐到了齐颜的对面,至此时方卸下了端庄持重,心疼地看着齐颜,柔声道:不过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还有眼眶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还是病了?想到这儿南宫静女有些不满,打算给齐颜换一位主诊御医
    齐颜沉默了片刻,绷着的脸也露出了丝丝疲态,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殿下可否让臣在这儿睡一会儿?
    南宫静女心疼极了,在她的印象中:齐颜沉默少言、骨子里倔强的很,守礼到了教条的地步,再有几个时辰宫宴就要开始了,如果不是困倦到了极限,他是绝对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南宫静女猜的没错,齐颜已经连续好几夜都没有睡好了,小蝶早上这么一闹把她最后一点精力也耗尽了,此时的齐颜大脑一片混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迫切地想好好睡上一觉。
    见南宫静女不语,齐颜放软了语气补充道:只一个时辰,宫宴前
    南宫静女笑着打断了齐颜:正好,昨夜不知哪儿来的野猫闯进了内院,叫了一夜,本宫正乏呢~!
    齐颜已经没有心力去分辨真假,琥珀色的眼眸闪了闪:那?
    南宫静女:驸马可愿陪本宫睡会儿?
    齐颜:好。
    二人携手回了寝殿,南宫静女主动说道:拖了外衫和鞋袜睡到里面去吧,时辰到了本宫唤你。
    齐颜:这怎么行?
    在渭国就算是简单的一张床也大有讲究,一般夫君睡在内侧,妻子睡在外侧,方便夫君随时有吩咐下床去办,但在公主府里自齐颜和南宫静女成亲以来,都是齐颜睡在外侧。
    南宫静女嗔了齐颜一眼,这人的眼睛都熬红了还死撑,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主动上前为齐颜脱下了外衫,将她推到拔步床上:鞋袜要本宫为你脱吗?
    齐颜一把扶住了即将要蹲下的南宫静女:臣不敢,我臣,自己来。
    南宫静女笑了笑,坐到了齐颜身边。她并不在乎服侍齐颜,但怕自己的动作太大把这人的睡意吓跑了,也就不勉强了。
    齐颜脱下鞋袜翻身睡到了里面,拽过被子盖到自己的身上,南宫静女亦脱掉外衫和鞋袜躺到了外面。
    齐颜的眼皮打架,支吾说道:殿下,臣睡了。
    南宫静女向里面挪了挪,侧过身子将手自然地搭在齐颜的腰间:嗯。
    片刻后,齐颜的眉头舒展呼吸均匀
    南宫静女看着对方的睡颜,无声地叹息一声。齐颜黑了,瘦了,从前的宫装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却在半空中停住,隔空勾勒过齐颜长长的眉和柔和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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