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芳泽是个相当敏锐的人,哪怕在他孩童的时候。所以他就渐渐变得更沉默,小心隐藏起那些自己不该学会的东西。
    他假装不知道,那些一年比一年复杂的密布星阵,是为了防备谁。他假装自己看不懂华爻眼底与日俱增的痛苦和猜疑。
    他告诉自己,其实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本来也不想出去乱走,不喜欢和人接触,讨厌吵吵嚷嚷的环境,这里住着也还好。但今夜,他不知道为什么,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疲惫席卷了他,终于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了。
    季芳泽勾了勾嘴角,展现出截然不同于往常的尖锐:你问我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那些血就流在我的血管里,就算你再怎么不承认,再怎么粉饰太平,也改变不了这件事!你的儿子,是你和一个天魔生的!
    我愿意被你们生下来吗?我愿意做一个,不被任何种族接受,然后一辈子都要被自己父亲锁起来的杂种吗?!
    看着华爻眼底的震惊和刺痛,季芳泽靠在院墙上,语气中满是疲惫:父亲,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如果你这么害怕我,忌惮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呢?让我们都解脱吧。
    他终于承认,他已经厌倦了这里,厌倦了这些闭着眼都能描摹出的石棱和枝丫,厌倦了这些一天天,一年年安静流转的漫天星辰。
    季芳泽想起今夜掉落的那颗星星。
    他想到有那个人的地方去。
    叶澄的身影从季芳泽的手边消失,等到再次凝聚成实体,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叶澄撕掉了床头那张已经作废的符纸,然后,那个一直规规矩矩映在窗纸上,打了一晚上坐的身影,就伸了伸懒腰,然后躺下了。
    叶澄胳膊枕在脑后,摇头晃脑:【太可爱了吧。亲一下都脸红。】
    【你还能要点脸吗?】
    这一世的季芳泽,虽然说是活了几百年,但好像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我只是亲了一下他的脸。】叶澄极力为自己辩解,【后面那种,是他先亲我的。】
    【他那一看就是在学你!】
    叶澄却不认同:【如果刚开始亲他的人换成别人,比如说,比如说换成苏云落!难道芳泽也会这么回过去亲他吗?】
    009竟然觉得叶澄说的该死的有道理。如果换成别的人,季芳泽大概根本不会为他遮掩,直接就交给点星门了。
    叶澄在季芳泽那里,从来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找回季芳泽的喜悦慢慢褪去,叶澄喃喃道:【我以为他会一直过得很好。】
    其实没什么依据能证明这一点,但过去的叶澄却非常笃定,就好像有谁给他保证过一样。他知道季芳泽会过得很好,家庭美满,宁乐平安,虽然身体可能有些虚弱,但终归会慢慢好起来。
    所以,虽然一直找不到人,虽然也很想念,却也没有太多的担心和不安。他从没想过,竟然会是这样。
    平常提起和季芳泽命运相关的话题,009总是不说话。叶澄心里也有猜测,并不去为难009,只当自言自语。
    009这次却没有装死,它很小声地告诉叶澄:【其实这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可能会很晚,莫等,明天早上看。谢谢之前给我捉虫的小天使。如果大家发现我里面有错别字,有断句,欢迎提醒我啊。
    晚安。
    第91章
    桂花小小的, 一朵朵挤在一起,变成一簇簇的轻黄璀璨, 藏在绿叶间, 虽然不似桃李般明媚夺目, 但也自有一股风流意态。
    纤凝台就在这一大片桂花林之间, 桌案一张张错落地摆放着,桂花瓣偶尔被风吹着, 飘落在案上杯中,连杯中清淡的酒,都多了几分口齿生津的甜意。
    众人坐在席间, 纵然是谈笑也克制矜持。但那些年纪不大, 跟来见世面的小弟子,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向某一个方向屡屡飘去。
    修真界有不少后天改善相貌的方式, 所以在座的诸位还真没有长相不好看的。但长相中上,和极致的美貌盛宴显然是两回事。
    蓝色宫装的少女,皓腕如同霜雪,正执酒壶微曲, 清澈的酒水流入杯中。儒雅俊逸的少年,手中拿着折扇,对着所有看过来的人微笑点头。那一处席位上,足足数十人, 各有不同,都是世间难见的颜色。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中间席位的青年。他似山间雪, 又似云中月。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让人恨不得粉身碎骨,为他将眼中的冰雪融化。
    叶澄将杯中的酒饮尽,轻轻按住杯口,对执壶的巫兰双摇了摇头:不必了。
    巫兰双无视了画江临眼中给我倒一杯的提示,随手将酒壶丢给他:师兄是担心明日的对手吗?
    明日便是折桂宴的第一场对决。
    叶澄当然不是在担心这个。别的行不行另说,打架这种事他从来不带怕的。他在思考,为什么华爻没有出现。
    折桂宴虽然只是年轻弟子间的比试,但能来参加的,都是各门派最杰出的苗子,比试结果具有极重要的意义,各门派的重视自然不言而喻。合欢宗光随行的长老都来了三个。
    可以说,折桂宴是在修真界举足轻重的盛事。
    这样一场各门派齐聚的盛事,第一日正式的宴席,点星门最上面的那张椅子坐的却是陆景林。点星门解释说,掌门昨夜观星有所感悟,去了点星峰的机关塔闭关。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毕竟点星门的力量从星辰而来,从来就神神秘秘的,其他人也不太能搞得懂。
    可叶澄却没办法安下心来。他总觉得华爻的缺席可能和季芳泽有关。
    清溪也看出叶澄的不安,传了密音入耳:师兄也察觉到这次折桂宴不太对了吗?
    叶澄微怔,嘴唇微动:如何不对?
    叶澄素来不和其他门派的人走近,这些天又一心都扑在找季芳泽上,但凡出门必定侦查地形,还真没留心过最近的气氛如何。
    清溪也不是很确定,有些迟疑:我总感觉,点星门有点紧张过度。
    清溪不同于之前一直闭关的叶澄,他从小就在合欢宗众人的照料下长大,之前也跟着年龄更大的师兄师姐参加过折桂宴,只不过这回是第一次以参赛弟子的身份来而已。
    折桂宴确实要紧,可点星门在名门正派中也是有名有姓,承办折桂宴少说也得十回八回了,本该熟门熟路,泰然处之才是。
    叶澄突然就想起昨夜他偶然遇见的,同样夜探点星门,然后被杀的那几个人。
    昨夜和芳泽久别重逢,又没多少相处的时间,叶澄难免被冲昏了头脑,没有仔细追问季芳泽的具体处境。但他当时躲在屋子里,听华爻对芳泽说的那句爹爹走了,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再加上那人喊的你们掌门和天魔主不清不楚,结合芳泽口中隐约提及的天魔二字,叶澄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
    换做别人,可能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或者哪怕是想了,也会无比震惊和不可置信,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可叶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很自然地接受了华爻和天魔主相恋,生下了季芳泽这件事,所以也明白了为什么点星门要这么藏着掖着,如临大敌。
    这可比什么正道大侠与魔道妖女相恋,要严重太多了。
    叶澄想起昨夜那几个人,慢慢捏紧了酒杯。
    当然,他并不是站在点星门这边,觉得华爻这样对待芳泽是正确的,但至少点星门是不会伤害季芳泽的人身安全。可那几个夜探点星门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就不好说了。
    无论那背后的人,是极度憎恨恐惧天魔,还是想要借此打击点星门,芳泽都是首当其冲啊。看来这场折桂宴是很难太平结束了。
    叶澄抬头,正好迎面对上高座上陆景林的视线。无论从主客,还是问道先后的角度,叶澄都该主动给人家示好。于是叶澄淡定自若地对陆景林点了点头。
    陆景林坐在高位上,表面正襟危坐,举止得体,但实际上恨不得现在就动用星阵,长出八百只眼睛,好好地观察一下在座的人,想把那个在背后使坏的人或门派找出来,防备他们的发难。
    宴会结束的那一刻,陆景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深刻体会到自家师兄这些年的痛苦折磨。
    陆景林回到内山,已经有长老迫不及待地迎上来了:查出来是哪个了吗?
    陆景林摇头:实在看不出来。昨夜我是靠桂花香闻出灌木丛有人的,可客人住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桂花。人人都带桂花香。至于功法,被抓的那几个,用的都是烂大街的功法。至于那个练虚境,我根本认不出他的路数。人人看着都不像。
    陆景林又问:师兄呢?出门了吗?
    长老们摇了摇头:你自己去看吧。
    陆景林实在放下不下,敲响了华爻的门:师兄。
    片刻后,门被打开,华爻出现在门后,面容明显憔悴了很多。华爻示意他噤声,转身将门关好,才开口:芳泽睡了。
    陆景林有些意难平:那小崽子过的倒是滋润。
    想不理人就不理人,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他师兄这些年就过得容易吗?又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把襁褓里的孩子带大,还天天害怕儿子变成反社会。可怕的是,他确实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越来越像反社会。
    华爻揉了揉额角:今日宴上如何?
    没找到什么线索,陆景林连忙安慰他,但也没有人发难。
    华爻却没什么高兴的感觉,他扯了扯嘴角:我们都知道,早晚的事。
    既然那些人已经找到了这里,昨日又将话说的那么明白,显然是已经有了七分把握,一定会在这场折桂宴上闹出来。
    让问之今晚来找我吧,我带他进机关塔。华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堵回了陆景林将要脱口的拒绝,长老们也同意了。
    陆景林气得浑身发抖:当初是你非要死皮赖脸做这个掌门的吗?!这还没出事呢,就急着和你撇关系?
    点星门这个地方,就像每一个修行宗门一样,极重个人天赋。华爻是点星门近千年来天赋最杰出的天才,唯一被引星海承认,允许登上机关塔第九层的人,这些年为点星门引下了无数星辉之力。
    换做别人,点星门绝不会同意藏匿天魔之子。
    华爻却不像陆景林一样愤怒,他甚至还能带着往日那有些无奈的笑:应该的。他们总要为宗门考虑。
    景林,我也累了。昨日芳泽说,他受够了,其实我也受够这样的日子了。华爻仰起头,看着那片陪伴了他一生,也禁锢了他一生的星海,轻声道,是死是活,是绝境还生,还是身败名裂,都直接来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修仙真的要猝死了,原谅二更稍微有点短小吧,晚安。
    第92章
    华爻送走了怒气冲冲的师弟, 看着那写满了义愤填膺四个字的背影,失笑着摇摇头。
    多少年了, 还是这幅模样。可能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妥协和隐忍吧, 不像他, 早已经在无休止的命运嘲讽中认命了。
    华爻转身回到屋子里, 竟对上季芳泽的视线,不由微怔。
    屋中有一个巨大的池子, 里面的水清澈见底,看不出来任何威胁,可沉浸其中的季芳泽却脸色苍白若纸, 甚至唇色都像消失在那片苍白中, 唯有长眉和眼睫如同泼墨。
    华爻走到池子边坐下:疼得厉害吗?
    季芳泽的声音很虚弱,断断续续的模样:好, 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什么时候,回山上去?
    华爻柔声道:以后不回去了。芳泽不是还没去过点星门以外的地方吗,爹爹带你去看看吧?
    不。不等华爻开口, 季芳泽已经闭上了眼,你可以杀了我,不忍心的话,就放我出去自生自灭。我不会乱说。
    尽管华爻从不和他说外面的事, 可季芳泽也隐约察觉到了最近的局势。如果没有的话,谁也没办法空口白牙去污蔑点星门的掌门。而季芳泽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据。
    华爻安静了片刻, 轻声道:我不会那么做。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你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不得已的负担。你是我收到最宝贵的礼物,是一颗小星星。
    华爻从不主动和季芳泽提起他的母亲,仿佛那是他最痛恨的污点,今日却一反常态。
    季芳泽睁开了眼睛:她是什么样子的?
    很温柔,很美,眼睛亮得像星星。华爻有些陌生的回想着,已经过去太久了,他太久不敢想起曾经刻在心上的身影,仿佛连回忆都成了一种不能承受的背叛和痛苦,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应该刚从北境出来,对什么都好奇。
    华爻的话听起来有些干巴巴的:她其实不吃人,也不会主动攻击伤害别人。
    她看上去就完全像是一个天真无邪,温柔善良的少女。可他们之间的仇恨决裂并不因为这点而有所缓解。
    她不吃人,但她的同族要吃人,她喜欢人间风物,但她的种族满心都是侵略。
    她只会站在她的同族这边。华爻也一样。
    华爻摸了摸季芳泽的头:我从不后悔在战场上杀了她,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将你养大。我之前,心态不太好,把很多压力转嫁给你,是我的错。
    季芳泽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避开华爻的抚摸:我能回去山上吗?
    虽然觉得昨天那人是骗子,但还是想着,说不定那人真的会回去找他
    华爻温柔而不容拒绝道:不能。太危险了。
    季芳泽恹恹地翻了个身,拒绝再和华爻说话。
    桂花林间,一行人从小路缓步而来。
    本来尚算安静的人群中,开始有窃窃私语声。
    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容貌出众而备受年轻弟子的关注,当叶澄在擂台上一剑击败五行宗那位少年天才继承人,叶璃的名字一夜传遍了各个门派。
    众人终于意识到,虽然身处合欢宗,但这个人并不是依靠相貌才坐到掌门大弟子的位置上的。他有着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相貌的天赋与能力。
    所以叶澄突然发现,他本来就习惯了的示好和暧昧,突然变得更猛烈起来。
    叶澄走到席位处,注意到这次合欢宗临近的座位旁,竟然坐着陆问之。在几位长老的暗示下,合欢宗众人非常手疾眼快地将其他座位一占而空,将和陆问之紧挨着的座位,留给了叶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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