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道:1922年,于望月回国,1923年初,他们一家四口拍了合照,时间对得上。现在三个时间点,初遇、结婚、回国,你觉得哪个是关键?
    至于1920年那个,时间给得太准确,唐措反而将之排除。
    靳丞略作思忖,从1920倒推回去,于望年和林婉的结婚日期应该在1918年以前。1916和1917最有可能。
    闻言,唐措眸光微亮,1920年时小姐两岁,于望年为她准备了礼物放在银行,等到十八岁时再取出。现在是1936,她正好十八。林砚东给的情报,062,会不会是保险柜的柜号或者密码?
    靳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这样说,小姐特地找日记本,或许就为了这份礼物。我们得抢在荣弋之前拿到它。
    齐辉听到了,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可那礼物在银行啊,我们怎么取?难道说小姐已经把它取出来了?
    可以打电话。唐措此刻的思路极其通顺,日记说了,是金城银行,民国时期有名的私人银行之一。电话簿上应该有银行的号码,我们打过去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
    可现在的问题是,电话能打出去吗?就算能打出去,大概也只有1926年的电话有用,电话簿也在那儿。
    此时距离半夜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三人没有荣弋的开挂能力,只能等。在等待的时间里,靳丞负责拖住小姐阻止她放火,唐措和齐辉继续寻找线索。
    二楼鬼魂凶残,单凭他们两人有些吃力,他们便从一楼开始,一间房一间房重新搜索。
    1926和1936两个时空里的于公馆大体上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因为于公馆被灭门了,能够对这里做出改变的,只有小姐和阁楼住客这两位NPC。
    所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找不同。
    厨房没有明显变化;
    地下室的香炉里多了几支香;
    管家房的黑板有变动;
    女佣和丫鬟房里没有明显变化;
    转了一圈,唐措又回到客厅,面对靳丞投过来的询问的视线,摇摇头。
    此时屋外的小姐已经快失去耐心了,她本就对靳丞的话有所怀疑,时间拖得越久,怀疑越重。她再度遥望着阁楼的方向,看那样子,是知道阁楼住客死在那儿的。
    蓦地,她笑了笑,冰冷又带着些许愤怒的目光看向落地窗内的靳丞。
    这可有点糟糕。
    靳丞鬼点子再多,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有点束手无策。唐措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他非常干脆地把难题丢给靳丞,转头开始搜查客厅。
    于是当靳丞无奈地回头看向他的大侦探时,看到的就是唐措拿着根断掉的桌腿、撅着屁股在壁炉里捣灰的画面。
    有一点点的可爱。
    于小姐。靳丞抱臂靠在玻璃窗上,一边用余光欣赏着唐措捣灰的英姿,一边跟窗外的小姐喊话,我知道你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结束这一切,可是你确定烧了之后,故事真的就结束了吗?
    小姐没有答话。
    靳丞继续说:不会结束的,等到很多年之后,你也不可能忘了今天晚上的大火。那是另一个痛苦的开端,不是吗?
    所有人都死了,不管是被动的还是自愿的,可就只有你留着。只有你独自承担这一切,你把这里烧了,也就不可能再有人能知道这个故事、去理解你了。
    你会孤独。
    孤独一生,痛苦至死。
    靳丞与其说是在劝阻,不如说是在诅咒,齐辉听了都觉得想打人。
    小姐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她盯着靳丞,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深邃的透不进光的黑暗。她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懂什么。
    这是一个陈述句。
    靳丞耸耸肩,我是不懂,但我有说错吗?
    小姐不欲与他废话,她越是心中动摇,越想快些结束这一切,不给自己动摇的机会。她很快便掏出一盒火柴,不再看靳丞,径自将火柴点燃。
    唐措却在这时从壁炉那厚厚的灰里捣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金色的小剪刀,像是女人做针线活时用的。掂了掂分量,挺重,看成色似是纯金打造。
    值得注意的是,这把剪刀上有血,而且血迹已经干涸,并未黏着灰尘。也就是说,这把剪刀是在血迹干了之后才被扔进去的。
    在前两个时空里,唐措不是没有检查过壁炉,但都没见过这把剪刀。
    靳丞。唐措叫了靳丞一声,待他回头便把剪刀丢过去,直言:凶器。
    靳丞接住,挑眉,杀谁的?
    唐措:夫人。
    靳丞:你确定?
    唐措眨眨眼。
    靳丞明白了,兵不厌诈嘛。
    于是靳丞拿着剪刀继续跟小姐说话,你还记得这把剪刀吗?
    小姐神色骤变,手里的火柴都掉在地上,很快便在草丛中熄灭。
    靳丞一看有戏,心里也明白了些许真相,微笑道:你看,你根本什么都没放下。你杀了她对不对?就用这把剪刀扎进她的心脏,从那一刻开始你就放不下了,无论于公馆是否还存在。
    你住嘴!小姐大叫一声,捂住了耳朵。在这一刻,冷漠的外壳裂开一条缝,露出皮肤下藏着的暗疮。
    靳丞的话就像针,无情扎下,暗疮便开始流脓。
    你懂什么?你不过就是一个闯空门的贼,像你们这样的人,什么也不会懂。
    听到她这句话,靳丞才算明白了玩家在这个副本里的定位,原来是贼。神他妈是贼,老子还不乐意做这贼呢。
    贼亦有道,小姐。如果你放我们出去,我们不会把在这里发现的事情说出去。但如果你非要放这把火,你烧得死我们,烧得掉这把剪刀吗?我的同伴一定会来找我们,真相也总有大白的一天。
    小姐咬着牙,冷笑,但到了那一天,你们早就变成枯骨了。
    鱼死网破确实也可以,不过靳丞又问:你真的不想再见见她吗?她就在这栋屋子里,你杀了她,现在又要再杀她第二次,真的能下得去手?
    你说什么?小姐不敢置信。
    我说她就在这里,在看着你,而你,她亲爱的女儿,又要杀她第二次。
    这不可能!
    她有一双漂亮的杏眼,跟你一样,对不对?她已经死了,房门锁着,我不可能见过她。你也可以说我看过她的照片,可照片不会告诉我,她死时穿着白色的衣服,胸口有血。
    住嘴,你住嘴!小姐要疯了。她怎么能相信这世上有鬼,可当她忍不住看向二楼的窗户时,却仿佛真的看到有鬼魂站在那儿。
    她知道那是她的想象,是假的,可她的大脑管不住她的慌乱的心,多年前的一幕又在她的眼前反复上演。
    血。
    她的手上到处都是血,怎么擦都擦不掉的血。金色的剪刀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床上的女人痛苦的呻吟着,渐渐失去了呼吸。
    回忆在折磨着她,神经传来钝痛,让她陷入疯狂,她根本不配做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靳丞的神色却愈发冷漠,仿佛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哦,可她生了你,她就是你的母亲啊。
    可她的心里只有她的爱情,她要爱情,父亲要爱情,他们都要爱,唯独不爱我。小姐说着,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幕和愈发惨淡的月亮,疯狂逐渐变成低喃,他们到最后也没有选择我。
    痴男怨女,随爱情生随爱情死,却多把痛苦留给别人。
    靳丞看着她脆弱的样子,余光不由瞥向唐措。其实在他短短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从未觉得爱情是伟大的。
    既然是私人的感情,那就称不上大,快乐与苦痛都是自己的,只为自己服务,与他人无关。不过美是美的,痛苦有时也可以是美的,恰如破碎的心洒落一地。
    想到这里,靳丞忽然发现他最近真的无论什么事都能想到唐措身上,恋爱综合征吗?
    可他都还没开始谈恋爱呢。
    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影响力怎么这么大。
    咳。唐措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干脆走到窗边打断了他的注视。屋外的小姐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宛如定格,唐措没兴趣跟人探讨爱情,开门见山地问:林婉到底爱谁?她爱于望月吗?
    小姐这才看他,歪过头,哂然一笑,是啊。她爱谁不好,偏偏爱的是他。求而不得,便要将人毁了。
    小叔叔是个很好的人。
    她顿了顿,又说:我这些年住在他旅居国外时生活过的地方,碰到了他的主治医生。医生告诉我,如果他不坚持回国,还可以活十年。
    说这些话时,小姐虽然看着他们,目光却没有落在实处,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是一个无线电专家。
    话音落下,小姐陷入长久的沉寂,而于公馆的二楼,传来了女人凄厉而又哀婉的哭嚎。这其中夹杂着的悔恨、痛苦和绝望,就像一千根针刺在人的心上,密密麻麻。
    唐措深吸一口气,盯着小姐,继续问:那阁楼那位呢?他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小姐也痛苦地蹲下来,抱着头,终于脆弱又无助地哭起来。她也许真的知道,只是不愿意说,也许是真的不知道,不愿意再追究。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了,追究又有什么意义。
    于公馆内外,只剩人和鬼的哭声,隔着阴阳两界相互呼应。
    齐辉一时消化不了小姐吐露出的真相的一角,唐措和靳丞也还在思考,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小姐现在不会急于放火了。
    这一劫避过,只待十二点过后,回到1926打电话。
    此时距离十二点还有最后的四十三分钟。
    唐措和靳丞重新回到二楼,打算再把二楼搜索一遍。托小姐的福,夫人可能被刺激到了,不知躲到了哪里,没有再出现。
    碎尸鬼倒是还在,但不靠近他所在的区域内,他也不会主动攻击。
    小姐和夫人房间门的钥匙还是没有找到,琴房也还没开。靳丞边走边说。
    我现在在想一个问题,于望月既然是个好的,他为什么会在死后还留在这栋宅子里,每晚弹一首古怪的乐曲。唐措道。
    你觉得这有特殊的意图?
    也许。
    两人在二楼转了一圈,来到通往阁楼的楼梯口,却没有上去。靳丞抱臂望着半掩的阁楼门,徐徐道: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或许能拿到小姐腰间的那把钥匙。
    唐措问:什么?
    靳丞却卖了个关子,笑着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大约十分钟后,靳丞和唐措又回到了客厅。齐辉还留守在这儿,见两人过来,忙让出落地窗前的位置。
    靳丞便从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还沾着灰尘的信,冲屋外的小姐挥了挥,说:我们刚才上去又找了一遍,发现一封你叔叔留下的信,想看吗?
    小姐霍然抬头。
    靳丞继续说:看不看随你,不过,鉴于你刚才想放火烧死我们,你得拿个东西来交换。就用你腰间的那把钥匙怎么样?
    闻言,小姐下意识地握住了钥匙,你以为这是大门的钥匙吗?
    靳丞摊手,赌呗,你换不换?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我都说是赌了,不过如果你想要验证一下,我也可以让你凑近了看一眼。
    靳丞表现得如此磊落大方,倒叫小姐一时拿不定主意。半晌,她终于迈步靠近,看到了那封被靳丞拿在手里的信。
    月色朦胧、灯光昏暗,她看不太清信的内容,但那字迹确实很像小叔叔的。
    靳丞很快又把信收回去,问:你换不换,不换我就烧了。左右我不认识什么于望月,留着对我也没什么用。
    小姐犹豫,钥匙握在掌心,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唐措静静等着,余光瞥着客厅墙上的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十二点还有最后的十九分钟。
    我换。天籁终于响起。
    靳丞却又临时反悔,晚了,除非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姐既然答应,便不可能在这时放弃,咬牙道:什么问题?
    靳丞:你父母是哪一年结婚的?
    小姐:啊?
    这什么鬼问题。
    第72章 黎明之前(十一)
    1916,我的父母于1916年成婚。
    小姐从门缝中塞进来的钥匙匹配琴房的钥匙孔,而此时距离十二点还有最后的十一分钟。唐措和靳丞不敢耽搁,火速冲往二楼,也不去管小姐拿到信后的反应。
    齐辉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只好留守客厅,等待十二点琴声响起,再与他们一同穿越到1916。
    二楼。
    空荡荡的琴房里,只有一架钢琴孤独地沐浴在惨淡月光中。它的琴键上有几个明显的手指印,证明小姐肯定进来过。
    琴凳是可以打开的,唐措从凳子里又找到一把钥匙。
    但除此之外,琴房里真的什么都没有,更别说十二乐章。两人走遍了琴房的各个角落、拍打墙壁,也没有找到任何密室或触发任何剧情。
    十二乐章如果不在这里,会在哪里?靳丞道。
    先去开门。唐措当机立断,两人便又回到走廊上,用琴凳里的钥匙去开夫人和小姐的房门。
    恰在此时,楼下传来了小姐愤怒的叫声:你们骗我!
    信是靳丞伪造的,字迹远看着像,但仿得仓促,做旧的效果也不好,近看就会穿帮。被愚弄的小姐自然怒不可遏,于是紧跟着传入两人耳中的便是齐辉的惊呼。
    她开始放火了!好大的火,烧起来了!
    唐措和靳丞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款的淡定。还剩几分钟,小姐要烧便烧,反正时间一到,他们拍拍屁股走人。
    继续开门,被打开的是小姐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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