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想不到,往日微臣多有得罪,还望贵人海涵。
    宋春景恭敬的弯了弯腰:真心实意,恭喜贵人。
    刘子贤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淑贵人不屑的哼了一声。
    太医院规矩,凡事后妃有孕,唯恐疏漏,都得叫两位太医确诊,刘子贤趴在地上道:请淑贵人叫宋太医也瞧瞧。
    淑贵人未理话茬,笑道:瞧你吓得。
    宋春景微微低着头,面色平缓,似乎这事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般镇定,淑贵人看了就来气,没好声儿道:宋太医若是不信,也可确认一遍。
    不敢不信,宋春景挂着唇角一丁点微笑,不疾不徐,贵人自然不敢拿皇嗣作假,微臣不敢多此一举。
    刘子贤抬头看了一眼淑贵人。
    淑贵人收了笑。
    滚吧她道。
    宋春景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刘子贤。
    率先滚了。
    刘子贤随后跟着滚了出来。
    深呼吸了好半天,才颤抖着问道:这可怎么办啊?
    皇上知道了吗? 宋春景问。
    狩猎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禀告。
    那就好办了。
    宋春景挑起一丁点笑意,眼角眉梢都跟着微微一动。
    这笑意把刘子贤吓了一跳。
    你、你,你刘子贤结结巴巴问道:你该不会是
    随后他憋了好一会儿,压低了声音,焦急道:谋害皇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宋春景上下打量他一遭。
    直把人看的心底发毛,才夸奖道:刘太医真是宅心仁厚,我若是淑贵人,也分外喜欢你呢。
    刘子贤:什么意思?
    医者仁心。
    宋春景轻轻冷笑一声,那你就好好伺候着吧。
    第15章
    回到太医院,沈欢仍一副落寞样。
    跟何思行正在说悄悄话。
    看模样,比之前倒是活泼一点。
    宋春景走过去,二人停了话,背着手,站的笔直。
    他问了些昨日日常,沈欢一一答了,没什么错漏。
    模样又恢复的非常低蘼。
    见状,宋春景不再多问。
    正到了下班时刻,遂收拾好东西回家。
    到了宋府,先去老爷子处转了一遭,问清前两日无事,又说了几句家常,一起吃了饭,这才回自己小院儿。
    戊时一过,四籁俱寂。
    沈欢站在宋春景门外来来回回几趟。
    他心内焦躁,有些犹豫不定。
    磨蹭了好一会儿,宋春景推开一扇窗户,半边身子靠在窗扇上,挑眉问他:前几天才撒上的花籽松的土,快叫你磨秃了。
    沈欢眼巴巴的喊了一声:师父
    宋春景仍靠在原处,什么事?
    沈欢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换上了睡衣。
    您要睡了吗?他问。
    宋春景盯着他。
    眼中似乎在说:若是没事,我就关窗了。
    沈欢鼓起勇气,你今夜还出去吗?
    说完似乎是怕前人恼火,少年眼中仍旧露出些害怕来。
    宋春景停顿数息,干脆问道:有什么事?
    沈欢不语。
    少年人的委屈总是来的很快、很奇怪。
    叫人难以捉摸。
    宋春景也不多等,伸手拽上了窗户。
    他虽换上睡衣,却还束着头发,并未洗漱。
    人也比往常精神。
    沈欢委屈的想:
    可能是因为太子回来了?他在等。
    他今天会去东宫吗?
    太子会不会威胁他杀了自己?
    他越想越怕,忍不住蹲了下去,抱住了自己。
    门轻轻的推开了。
    有人如清风一般走到少年跟前。
    沈欢闻到了清新的、如刚刚抽出来的小草一般的味道。
    宋春景弯腰一抄,把人抱了起来。
    沈欢看似长手长脚,仍旧是个少年人,骨头没有几两重。
    轻而易举就抱在怀里。
    沈欢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宋春景。
    哭什么?他问道。
    本未哭,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鼻子却忍不住发酸。
    宋春景抱着他进到屋里。
    看着屋子除了书只有寥寥几样东西,少年人喜欢的新鲜小玩意儿一概没有。
    唯一小物便是书桌上摆着一个青白色小瓷瓶,里头插着几枝梅树枝。
    他年纪小,正是贪玩时候。
    却没有什么玩具,玩伴也只有太医院的何思行一个。
    宋春景时常不忍苛责,也不三天两头的安慰。
    怕惯得他性格胆怯、懦弱,将来担不起事。
    现在一想,忍不住心酸几许。
    把人放到床上,宋春景蹲在地上,今日事出突然,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你。只是你以后还会再见太子,若是有机会,还会见皇上,只一面就怕成这样,往后怎么办?
    沈欢低头不语。
    你怕他什么?宋春景问。
    沈欢不说话。
    宋春景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问你话就说。
    沈欢由原本的俯视他,变成了仰视他。
    慢慢说:怕他杀了我。
    宋春景继续问:他为什么杀你?
    沈欢这次想了想,才说:因为我的身份。
    宋春景又问:若是他铁心要杀你,你有什么办法?
    沈欢把能想到的人想了一遍,最后摇了摇头。
    宋春景点点头,最后问道:那你怕什么?
    这想法非常皮实。
    堪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流氓做法。
    但是沈欢毕竟年纪小,竟然觉得非常有道理。
    缓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宋春景轻轻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棵草。
    装在一个小布包里,根部虽小,但是完整,没有断裂处。
    沈欢定睛一看,似乎是一棵黄芪。
    是黄芪吗?
    他脱口而出,黄芪根部肥厚,能强壮身体,保肝,抗衰老,最大能长三尺高呢!
    不错。宋春景点点头,递到他手里,看来读书还是有些用处。
    沈欢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
    他接过这棵草,小声问道:是送给我的吗?
    明日种在你门外的小花圃里,等长大了,你闻着也能平心静气。宋春景说。
    没想到他出去两天,回来竟然还给自己带了礼物。
    沈欢心头的阴霾似乎叫大风吹走了一半。
    我有些太软弱、太容易伤感了,他想。
    低头瞥见手里拿着的那棵草。
    复又想:我得坚强,为了我爹和师父。
    与此同时。
    深夜中的将军府,亮起一盏灯。
    管家担忧的继续道:虽然太子统共没说几句话,听说小少爷却吓得不轻。
    他问道:咱们把人接回来吗?
    将军刚从床上起来,只穿着里衣。
    听完了,皱着眉沉思许久。
    他白日里穿着衣服还显得威势颇重。
    这样脱了厚衣服,如同软剑少了鞘,虽然露出锋芒,却显得单薄起来。
    太子不会赶尽杀绝,他慢慢说完,又加了一句,至少现在不会。
    管家仍旧很担忧,那咱们去看看少爷吗?
    将军叹了一口气,双手抹了一把脸,你是能把他藏起来以后永不见人,还是能替他担惊受怕?
    管家不语。
    将军望了望外头不见光的一片漆黑,发现今夜连月亮都没有。
    宋春景就能护得住他。将军出着神,怔怔道。
    良久,他终于剖开自己内心深处,把最隐秘的事情吐了出来,当年阚摩岚边疆叛乱,压在朝中的同党死伤一片。借着此事,太子铲除异己,一堆人下了大狱。宋澜遭丞相打压,也跟着进了大狱。
    当年的一场腥风血雨,至今提起来,仍心惊胆战。
    管家不敢插话,静静听着。
    宋春景求到太子门下,彻夜哀求,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军似乎有些头疼,撑住了头,当年那一批人,只活了他爹一个
    管家吃惊的睁大了眼。
    将军看了他一眼。
    这管家虽然偶尔有些没眼色,但却实实在在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
    他征战在外的时候,也全靠着这老伙计在家中操持。
    因此也就格外包容他。
    即便他年纪大了,有些霸横。
    许多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带过,不多追究。
    管家低着头,犹豫的问:小人还以为宋春景得皇后娘娘看中,太子是给皇后面子,这才对他另眼相待。
    将军眯起眼,唇边的笑纹加深了,摇了摇头。
    他道:是皇后,给太子面子。
    夜半时刻,万籁俱寂。
    沈欢侧耳听了听,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宋春景应当已经睡了。
    他轻轻起身,没有穿鞋。
    踮起光着的脚尖,手里拿着那棵有些蔫了的黄芪,蹑手蹑脚到了院子里。
    他心里想着,等到明天,说不定就死了,还是要早早种下才行。
    他挑了一处能在窗口看到的地方。
    准备就栽在这里。
    沈欢悄悄蹲在地上,又怕吵醒宋春景,卷起袖子直接用手挖起土来。
    二日一早,一推开门,看见前面小花圃里多了东西。
    是那棵小黄芪。
    沈欢正蹲在它旁边,托着下巴发呆。
    宋春景看了他一会儿,沈欢跟着雕像是的一动未动。
    走到他身后,伸出手点了他腿一下。
    嗷
    沈欢一嗓子嚎出来,捂着腿挣扎着靠在了凉亭柱子上。
    腿麻了腿麻了沈欢喊道:师父救救我!
    宋春景上前抓住他膝盖,顺着两只宽的距离往下一顺。
    那酸麻劲像是活的一样,被他牵引着走到脚上,继而消失不见了。
    再蹲会儿,就该锯腿了。宋春景道。
    沈欢不好意思的活动了一下,没事,有师父呢。
    宋春景张了张嘴,想到他心思重。
    昨晚的事情定然让他一夜没睡,就咽下了将出口的话。
    转而问起那棵小黄芪苗儿来,起的这么早,水都浇完了。
    沈欢不敢说是昨夜种的,怕宋春景说他不务正业。
    嘿嘿一笑,怕晚了它就蔫了。
    宋春景随意点了点头。
    抻了个懒腰。
    今日当值。
    他心中记挂着事情,才起的早了些。
    二人一道吃过饭。
    一出门,迎面一辆宽大马车。
    高头大马精神非常,身上皮毛油光水滑,必得吃上好的饲料、勤洗刷,才能养成这个英俊模样。
    车厢边角包圆,帘子是天青色的锦缎,既遮挡视线,又透气。
    四角流苏坠玉,不时随风荡荡。
    沈欢叹了一声,好气派的手笔。
    宋春景绕过那马车,走上了前头一辆朴素不起眼的。
    沈欢回头去看。
    宋春景笑着看他,那就是东宫车马,若是你不怕惹人非议,也可去坐一坐,感受一下。
    除了大一些,也空荡荡的,冻得慌。宋春景又说。
    沈欢忙摇头。
    宋春景吩咐道:走。
    马车轻轻晃动。
    车外有人低声道:宋大人,太子叫小人送您去太医院。
    声音粗狂厚实。
    是乌达。
    说好了下班便去东宫,我自是记得,宋春景面无表情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有车有马,就不劳动太子派人送了。
    乌达挠了挠脑袋。
    他没有想好该回什么话,宋春景冷笑着又说了一句:乌达侍卫也可以把我打晕了送去太医院,反正我只是一介没什么功夫的太医。
    乌达:
    乌达诚心道:我一介粗人,多有得罪,宋太医不要同我计较啦。
    罪先记着,往后再还吧。宋春景冷笑不减,端坐如松。
    马车速度渐快,乌达由快步变成急行,跑了两步喊道:那我在宫门口等您下班
    宋春景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里。
    衣带整齐,表情淡然。
    随意的嗯了一声。
    第16章
    刚到太医院。
    皇后身边大宫女夙愿来请。
    这有点不同寻常。
    按理说,皇后贵为中宫,凡事都是头一个。
    就算夙愿不来,宋春景也是头一个该去的。
    不该这样急迫的。
    宋春景未站脚,背起药箱,跟着夙愿匆匆去了。
    沈欢在身后跟了两步,宋春景微微转头,不明显的做了个口型:待着。
    示意他不必跟来。
    沈欢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看他跟着大宫女走远了。
    此刻,天将明未明。
    距离前朝陈论开始还有约莫一炷香。
    春风微涩,已经不如冬日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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