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听起来很不错。但他诺对于传说故事的认知仅限于此。
    罗飨切了一声,心道真是是没见识。
    对于传说中的神鸟鸾,云歌等三鸟倒是有所耳闻,毕竟鸾鸟算是他们百鸟之王,鸣禽的鼻祖。云歌叽叽喳喳地与他诺分享了几个神话小故事。他诺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只觉得有趣。
    鸾鸟之笼足够大,容纳这三只小鸟绰绰有余。云歌和空选择了同一只栖息木,他们并排站立,亲昵地依偎着。虹则选择了更高一处的栖息木,惬意地舒展着翅膀和尾羽。
    他诺对于自己的安排很满意。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人类养鸟人的认知里,除非特殊情状,鸣禽多半是一笼一鸟,因为大多数优质的鸣禽为雄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需要清晰的地盘划分。像他诺这般,同时将雄性的云雀、红靛颏以及凶猛的灰背伯劳同时关在一只鸟笼里,是前所未有的壮举。
    罗飨用特制的鸟笼罩子将鸾鸟笼掩好,让他诺拎着。
    他诺小声抗议道:有点重呢。
    罗飨露出一个嘲讽的轻笑,用手拍了拍鸟笼。他诺瞬间觉得手上的压力少了许多。他重新高兴起来,紧紧地跟在小老板身后。他端端正正地捧着鸟笼,努力保持平衡,好让他的鸟儿朋友们呆得更舒服。
    路过院子里的梨花树,他诺仰头,深深地嗅了一口。哇他叹息道,今天的梨花好香呀。
    罗飨勾嘴笑了笑。
    按照约定,胡大爷推掉了所有预定,专门等候他诺一行的到来。他诺和罗飨抵达胡大爷的铺子时,店门半掩着,他们推门而入,迎接他们的是一室茶香。相较于上一次的会面,胡大爷显得分外热情,道自己从老友那里搜刮来二两上好的云雾茶,邀请他们品茗。
    养鸟之人多半对于文玩有一定的研究。胡大爷的一套茶具便是精巧可爱,并配有十二只鸟形茶宠,或凝神静立,或展翅欲飞,活灵活现,颇具心思。他诺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鸟笼,揣着手盯着茶宠看了许久,喜欢得不行。
    尽管多年养鸟,对于鸟笼也深有研究,胡大爷见到他诺这只巨大鸟笼时,也不免诧异惊叹。他连忙戴上老花镜,凑近些细细端详。是个花了心思的物件,他心道,却也有些困惑,琢磨不出门道来。只是可以断定,这鸟笼并不是现代之物,也并非是常见形态。
    当下的养鸟人对于鸟笼的要求远高于养鸟的实用价值,盘鸟笼早已成为一种文玩时尚。因此,木制的鸟笼无论是从实用角度还是文玩角度,普及率都远高于金属制的。使用这样华丽却并不接地气的笼子,似乎可以断定鸟主人并非养鸟的老客。
    胡大爷心有疑惑。待他诺掀开鸟笼罩子,露出里头共处一笼的三只鸟儿来,胡大爷的困惑便瞬间转为震惊。这还是他养鸟数十载中,头一次见到这样不讲究的养法。他当下脸色就沉了先来,几度想出声,都被他诺犹自不知的热情介绍打断。他心中懊悔不已,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有赶客之势。
    罗飨自进门后就没再多说一句话。他挑了一处离柜台远些的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舒展着一双长腿,眯着眼睛看另外那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此时见状,罗飨打了一个哈欠,总算开口,扬声道:他诺。
    他诺回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他。
    罗飨继续道:你吵死了,过来喝口茶,让云歌出来。
    嗷!他诺答应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略显聒噪。他不好意思地朝胡大爷道歉,然后小心地将云歌请出鸟笼。
    胡大爷心里更加不屑,这种随意放鸟出笼的举动,简直是外行得不行。
    罗飨瞥了胡大爷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都来了,试试吧。
    胡大爷叹气。事已至此,试试就试试吧。他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是起身将玉沙请了出来。胡大爷将玉沙的鸟笼小心地搁置在鸾鸟之笼的旁边。他本想守在一旁盯着,然而他诺说,受鸟主人叮嘱,云歌做治疗时,万万不可有外人在场,需要胡大爷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他诺说这些话时,因为紧张,显得面上慌乱,眼神乱飘。落在胡大爷眼中,简直就是他心虚的表现。他不放心,想要坚持留下来,怎奈对方的态度也很坚定。僵直片刻之后,胡大爷低头看了一眼沉默的玉沙,长叹一口气,同意了。他反复嘱咐他诺,千万不可随意放玉沙出笼,也不要随意靠近玉沙。
    他诺将胸脯拍得咚咚响,一副坚定的模样。胡大爷磨磨蹭蹭,万般不舍地和玉沙告别,终于还是转身离开,到店门口呆着去了。
    虽说胡大爷主动到了店门口之外,但因为店铺小,其实他们隔得并不十分远,若是大声说话,对方肯定还是可以听得清的。他诺有些不放心,想要请胡大爷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又想到他这样担心玉沙,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诺没办法,抬头求助地望向罗飨。
    罗飨再次打了一个哈欠,脸色略显困倦。他道:放心,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说完这句话,罗飨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再理会他诺,抱胸睡了过去。
    有了小老板的保证,他诺便放心下来。他安慰玉沙道:你不要担心,云歌鸟很好的,他可以帮助你。说罢,他轻轻将云歌放下。
    云歌抖了抖翅膀,蹦蹦跳跳地来到玉沙的鸟笼之前,凑近着去和它说话。他用的是鸟语,他诺只能模模糊糊地听懂几句。鸟儿们交流的音调时高时低,和唱歌十分相似。他诺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一股困意便涌上心头。
    他转身看了看已经睡得香甜的小老板,也不禁打起哈欠来。他诺走近罗飨,坐下,往他身边靠了靠,几乎是依偎着他。他不敢睡过去,只好强撑着精神,歪头继续盯着两只小鸟。
    云歌显得十分热情,啾啾叽叽地说了一大通。然而玉沙依旧沉默着,不过从它向前倾身的姿态不难看出,它确实有在听。
    云歌一口气说完,长吁一口,啾了一声,道:以上就是我和空认识的经过啦。他扑了扑翅膀,摇晃着脑袋,又道,对啦,你究竟有什么烦恼呀?
    一直留在鸟笼里闭目养神的空,忽然睁开眼,发出近似于叹息的一声长鸣。
    云歌立刻噤声,弯曲翅膀,像人类一样,装模作样地捂住嘴,那模样有些可笑。
    他诺听懂了云歌的最后两句话,心道,原来刚刚都是云歌的开场白,并没有进入主题呀。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云歌原来也是个话唠呢。
    就在这时,玉沙忽然开口说话了。谢谢你,他道,用的居然是标准的通用精怪语,声音沙哑,语气里有几分落寞,但是我他娘的不会唱歌了。
    他诺忽然清醒过来,立刻坐直身体。
    请说出你的故事!
    味觉
    罗飨是否有因为零花钱而感到开心一点, 他诺无从判断。他只知道小老板听完他的话之后,就不再理他。直到他点的鱼皮饺上桌后, 罗飨都没再说话,而是沉默地喝完一整碗的鱼皮饺。
    他的动作很快,但不失仪态, 看得他诺直咽口水。他的那份炸鱼糕却迟迟不见动静。
    罗飨开始喝汤。高汤里浸透着鱼肉的鲜甜和芹菜的香气, 好闻极了。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整张脸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之中,看起来像鱼皮饺一样可口美味。
    他诺抖了抖鼻翼,拿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心道,果然学无止境凿壁偷光十年寒窗闻鸡起舞,人类的世界实在复杂呢。虽然零花钱看起来很受欢迎,但在距离的实操过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知识点需要注意。
    罗飨终于放下汤匙, 用纸巾优雅地擦拭嘴角, 然后抬眼,瞥了一眼他诺。
    他诺感觉自己的头毛瞬间炸起,根根竖立, 收起心思,脑袋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好在他期盼已久的炸鱼糕也终于上场。服务员小哥动作麻利, 行动匆忙, 几乎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他将白瓷盘随意地滑上桌面。白瓷盘打了一个转儿, 倏地一下来到他诺跟前。
    他诺两拳握实,做了个欢呼的动作,然后举起筷子,礼貌地将炸鱼糕让给小老板。你要尝尝看吗?闻起来超级香的。他刚说完,忽然顿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罗飨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诺拧着眉头思索片刻,俯身凑到盘子边,又用力嗅了嗅。没错,是香的,闻起来不仅仅有鱼肉的味道,还有镶嵌在鱼糕之中硕大的墨鱼粒。他用他那超级灵敏的鼻子起誓,这个墨鱼很新鲜,肯定好吃。
    他抬头,诧异地张大嘴,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我闻得见了。
    罗飨点点头,没错。
    惊讶过后,他诺欣喜不已,连声向罗飨道谢:谢谢你。
    罗飨耸耸肩,无所谓道:谢我什么。
    重新回到熟悉的有气味的世界,这种感觉太好了。小海獭短暂的一生之中,还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失而复得的感情,内心不免澎湃。他又能闻见了!这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他忍不住埋头又吸了一大口,这一刻,他觉得超级满足。在他丧失嗅觉之前,他诺可从来不觉得能感受到清晰可辨的气味是多美美妙的一件事情。
    他诺抿着嘴又偷着乐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肚子饿了。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炸鱼糕,满怀期待地放进嘴里,嚼了嚼。
    咦?
    罗飨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他诺呆呆地又嚼了几口。他没有想错,这份闻起来超级美味的炸鱼糕吃进嘴里居然什么味道都没有。他将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困惑不已,心道是不是老板忘记调味了。可是转头看看别的桌,大家都吃得兴高采烈,包括刚刚那个因为零花钱而开心不已的雄性人类。
    他诺压低声音,凑到罗飨身边,小心翼翼地告状:我觉得这里的炸鱼糕不太好吃呢。那个脾气看起来并不十分友善的人类老板娘离他们并不远,他诺不敢说得太大声。
    罗飨挑了挑眉尾,居然冲他笑了笑。哦?他道,伸手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舒展眉眼,赞叹道,果然是人间美味呀。
    他诺惊诧地张大嘴。罗飨趁着他发呆之际,又迅速夹走一块,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他诺困惑地低头,小心地又尝了一块。
    真的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并不是饭食做得清单乏味的那种淡,而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味道的那种乏味。他诺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奇怪的触感没错,这并不是味觉的范畴。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食物嚼烂后在口腔里的触感,鱼肉糜和墨鱼粒截然不同的口感。然而,它们在味道上没有任何不同,吃起来都有一种奇怪的近似泥土的味道。哦,不,春天的青草地还是相当美妙的。这盘炸鱼糕连泥土都比不上。
    他诺大失所望。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淹没,瞬间没有了食欲,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罗飨始终默不作声,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小海獭沮丧的神色,终于好心开口提醒他,五感缺失的第二感就是味觉。
    他诺这才想起来,他是为什么搬到城里来的。但这种认知并不能给他带来宽慰。如果说失去嗅觉,是对他诺安全感的沉痛打击,那么失去味觉无异于是对他的迎头一棒。没有味觉,他诺最引以自豪的食欲就不复存在。他的肚子虽然是空的,但是咀嚼和品尝并不能为他带去任何欢愉。
    我好难过哦。他这样说道。
    罗飨本来只是想恶作剧一下看场好戏,闻言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虚。他眼光一飘,落在搁在一旁的二十块纸币上。他伸手,将纸币叠好,推到他诺眼前。
    他诺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零花钱,罗飨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你开心一下。
    意外拿到零花钱的他诺还是有些开心的。然而一想到哪怕有零花钱可以买好吃的,但他现在也尝不出味道来,这种开心不免打了折扣。
    罗飨给他诺叫来一碗热汤。热乎乎的汤水顺着口腔食道滑下,虽然仍旧毫无味道,但还是给他诺带来几分安慰。就着热汤,他诺味同嚼蜡地吃完一盘炸鱼糕,蔫蔫地跟着小老板回家去了。
    吃完饭时,罗飨破天荒地从村里买来现成的熟菜,闻起来都可香可香了。他诺吃不了多少,兴致缺缺。半夜,他躺在小老板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肚子饿得睡不着,又什么都不想吃。他翻了一个身,悄悄起床。房间里安静得很,小老板貌似不在家。
    他诺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头。月亮大得很,沉沉地压在梨树的树梢上。梨花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再来一场风,花雨之后,这个春天便要过去。他诺蹲在院子里,不住地搓脑袋,总觉得身上不舒服。他忽然想起来,自从来了城里,他已经好久没有泡澡搓盐了。
    想到这,他诺迅速起身跑向厨房。他记得在罗家那间老式的厨房里,放着一只巨大的木澡盆,足够放下他整只獭。
    木澡盆重得很,他诺用身体的重量推着它滚到院子里,还摔了一跤,裤腿上都是泥。他诺倒是不介意,安顿好澡盆,又颠颠跑去盛水。来来回回一共走了五六趟,总算将澡盆填满了。
    村子里安静极了,全世界都在沉睡。
    他诺放心地变回一只海獭,扑通一声扎进澡盆里。哎哟,澡盆还是有些浅了。他诺一边用爪子揉脑袋,一边急速地在水里翻身打了一个滚儿。
    舒服啊
    晚春时节的夜风还是有几分凉意的。但他诺身上新长的毛毛厚实而紧密,极好地保护了他好不容易续起来的肉肉。戏水的快意打赢了怕冷的天性,他诺四爪朝天,用前爪扒着木盆的边缘,让自己稳稳地飘在水面之上,惬意地眯上眼睛。
    他在浅浅的水中,尽可能地舒展身体,翻滚着转圈,认认真真给自己洗了个澡。他的爪子灵巧地在毛发的缝隙间游走,除去不干净的小东西,反复揉搓,将厚实的绒毛翻起来,又搓下去,直到整只海獭都看起来毛绒绒的。他继续仰面朝天地漂浮着,小心翼翼地将盐罐子里的海盐颗粒均匀地洒在肚皮之上,又轻柔地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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