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诺觉得他有些可怜, 思索半天, 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别难过了,你的哈哈说不定现在生活得很好呢,生活在人类世界很辛苦的,离开人世反而可以有大作为。而做人类呢,就是要往前看的,不要太沉迷过去,要怜取眼前狗。
    罗飨不知为何笑了一声,他诺好奇地去看他。罗飨别开头,不看他。
    马大哈先生耷拉着脑袋,终于松开了灰狗先生的脑袋。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他忽然抬起头来,用了擦了一把鼻子,醍醐灌顶如雷贯耳震耳发聩引人深思。
    他诺眨眨眼,通通没听懂。
    我过去老是幻想着,哈哈只是暂时离开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其实活得好好的。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继续生活在一起。但其实,这个想法很可笑,不切实际。
    灰狗先生沉默地听着。
    我要走出来,我要振作!马大哈先生握紧拳头,站了起来,像一个戏剧演员,慷慨激昂,我要好好生活下去,带着哈哈的意志,做好未亡人的工作,替他好好地活。
    他诺不知道未亡人是个什么角色,但是他仍旧受到感动,用力点了点头。很对很对!他几乎想拍手鼓掌。
    灰狗先生汪哦叫了一声,无力地趴坐下来,用两只前爪搭在鼻头上,将自己埋了起来。另一只黑白色哈士奇则撇开脑袋,装作若无其事地眺望远方。
    朋友,加个好友吧!马大哈先生表完决心,忽然话头一转,握住了他诺的手,相逢即是缘分,缘分天注定!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玉良,人高马大的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妇女的良,朋友都管我叫马大哈,你可以叫我大哈。
    他诺听得懵懵懂懂。马大哈先生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长呢?
    虽然我决定要放开过往,但我还是觉得你的狗相当可爱。能加个好友吗?我想经常看见它!我不强求,你朋友圈发发焖鸡的照片就好。不说说起来,焖鸡这个名字实在不够好听,你真的不考虑用哈哈这个名字吗?
    他诺的两只手都被抓住,一时挣脱不开,不知所措地瞄了一眼罗飨。
    罗飨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什么是加好友啊?他诺小声问道。是做好朋友的意思吗?真是没想到呢,这几天要和他做朋友的妖怪或是人类,比过去的十九年加起来还要多。
    马大哈先生并没有听见他诺的问话。他情绪高涨,径直掏出手机,调出加好友的界面。手机运作缓慢,加载许久之后,才出现二维码的界面。
    他诺好奇地盯着马大哈先生的手机屏幕。他大概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水獭大哥说手机是人类的千里耳和信使松鸦,利用这个小盒子,可以给远方的朋友传递讯息,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他们的模样。他诺觉得很有趣。水獭大哥曾经带回家一只黑色的手机,然而百叶林里的讯号实在太差,他诺并没能切身体会到会说话的小盒子的魅力。
    马大哈先生烦躁地拍了拍漆体斑驳的手机背面,嘀咕道:这手机太破,都快变成砖头了,我得买一只新的。他其实很舍不得,马哈哈的许多照片都还在旧手机里。他并不是一个很能够适应新科技的人,对于任何改变都本能地排斥。万一换了手机,哈哈的照片都没了怎么办?
    但东西旧了就是旧了,总有一天,需要由新的来替换。追求便利,是人类的残忍之一。
    马大哈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抬眼,期待地看着他诺。
    他诺瞪圆了眼睛,也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尴尬的半分钟过去之后,马大哈先生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机呢?
    他诺恍然大悟,继而惊惶无措。他将手慢慢地伸向衣袋,在空无一物的口袋里握成拳头。他喃喃着,再次看向罗飨,发出求助信号。
    罗飨装作没看见。
    他诺哀求道:炸小鱼干也很好吃的,我下次给你带。
    马大哈先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显然觉得很困惑。
    罗飨歪头想了一会儿,冲马大哈先生一扬头,道:松手。
    马大哈先生下意识松开他诺的手,将两只手紧紧收回怀里。罗飨从兜里摸出一只漂亮的黑色全触屏手机,沉默地和马大哈先生加上好友。
    马大哈先生一头雾水。他挠挠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眼他诺,忽然回过神来。哦他拉长声音,原来你们是那个啊。
    那个?哪个?他诺听不懂,只好抿着嘴笑。罗飨将手机抛给他,他诺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马大哈先生自认为看清了世界的真相,哈哈大笑,豪爽地说道:没事没事,你们不用装作若无其事,我容纳度很高的,你看我的野鸡发型就知道。我觉得挺好,挺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停了下来,偷偷瞥了一眼罗飨,然后将他诺拉到一旁,悄悄地咬耳朵,哥们,我是看你有缘才和你说的。这个男人啊,就得要硬气,才能掌握主动权。连加好友都要被家里人管着,这太没面子了吧。要奋起啊!他挥舞着拳头,做出鼓劲儿的姿势。
    他诺心想,人类果然都有点奇怪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马大哈先生恨铁不成钢,又搓了一把灰狗先生的狗头,牵着哈士奇,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他看了好几眼灰狗先生,终于和他诺挥挥手,比划了一个握拳的动作,转身离开。
    他诺不住挥手。
    等到马大哈先生完全从视线里消失,灰狗先生这才从地上坐起来,垂着脑袋,漂亮的大耳朵也软扑扑地耷拉着,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他诺安慰他道:马大哈先生看起来心情恢复了呢,你不要太担心。
    灰狗先生道:我走后那一年,我曾经尝试去看过他,当时就是因为他太激动了,我不得已离开。我一直很谨慎,每次看他都离得很远,以为不会再发生意外。这是我的人类以前最喜欢的炸鸡店,但据我观察,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来过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炸鸡店撞见他,给你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噗罗飨从嘴里吐出一块鸡骨头,准确地投入垃圾袋中。
    他诺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灰狗先生安慰道:没有关系的,我不介意。你们能相见,那也很好呀。
    灰狗先生点点头,道:我觉得他比以前要成熟了,我很欣慰。
    原来马大哈先生以前比现在还要不靠谱,那该是怎样一位人物呀。他诺心想。
    大概是看出他诺的不解,灰狗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知道的,人类对于我们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误解和先入为主的偏见。
    他诺眨眨眼,他不知道呢。比如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灰狗先生沉默片刻,道:比如说,按照人类的传言,哈士奇和主人之间,一定会疯一个。
    噗罗飨又吐出一块鸡骨头。
    他诺惊讶地张大嘴,这么神奇的吗?
    灰狗先生越说越觉得惭愧。其实马玉良这种性格,不太适合养我们这样的狗狗。
    他诺好奇地问道:马玉良是谁?
    灰狗先生顿了顿,道:马玉良就是马大哈,人高马大的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妇女的良。
    他诺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这个名字太长,他差点就忘了。
    灰狗先生继续说道:但是他是个没什么计划的人,养狗也只是一时兴起。我是一只星期狗
    什么是星期狗呀?他诺小声打断道,不好意思哦,我问题有点多。
    没关系,星期狗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也叫后院狗,因为这种狗狗来到人类家庭之后通常活不过一星期。某些人类在狭小的有限的空间和条件下,为盈利不科学繁殖犬种,不惜伤害狗狗本身,这种暴力繁殖培育下的狗狗经常在幼犬时期会被卖给不明真相,没有饲养经验的人类。
    星期狗幼犬从外表上看起来和正常狗狗相差无几,经过一两周的安全期后,幼犬的身体状况会急剧下降,问题全面爆发。
    我曾经也是星期狗的一员。
    诚如马大哈先生所言,灰狗先生的本名确实叫马二哈。而在成为马二哈之前,他是一只星期狗,被作为新年礼物,从无良犬舍购买回家。刚开始的时候,人类家庭里的幼崽很喜欢他,到哪儿都拖着他,马二哈第一次享受到狗生之中的快乐和温情。他觉得开心极了。
    十天之后,马二哈的星期狗症状开始显现,他上吐下泻,寝食难安。打听到医治宠物需要耗费大量金钱和精力,人类很是犹豫,又恰逢人类幼崽的新鲜劲头已经过去,不再喜欢马二哈。因此,在春节伊始的一个寒冬早晨,马二哈被装入笼子扔进了垃圾箱。
    我记得那天,天很冷很冷,零星飘着雨,我的毛毛都湿透了。但我的胃里像火燎一般煎熬,这样冰冷的天气反而让我觉得好受些。只不过垃圾桶里的气味实在太令狗难受了。我趴在光秃秃的笼子里,心想,我可能是要死了。
    我才几个月大,却已经见过足够多的死亡。我知道我的妈妈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不停地受孕产仔。我知道她生病了,病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我有很多兄弟姐妹都没能熬过最初的几周。分离,疾病,死亡,饥饿,这些词总是围绕着我。
    我躺在臭烘烘的垃圾箱里,心想,其实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已经见识过人类家庭,也见识过所谓人类的爱。以前还没从犬舍出来时,我听见店里的老狗讨论过。他们说,和人类家庭生活在一起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你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抚,会有人类陪你玩,陪你散步,带你去做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
    我曾经也幻想过,虽然犬舍这样可怕,但如果有一天,属于我的人类出现了,将我接回去,从此以后,和我分享他的家,那一定会很幸福,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幸福。如果能等到那一天,那我原来所受的折磨,一定都是有价值的。
    我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接我回家的人类。
    可是,人类的爱又有什么呢?
    我依旧躺在和我出生的狗窝一样恶臭的地方,我依旧四肢冰冷,我依旧面临死亡。
    人类的爱,不过如此。
    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他诺捂着脸, 紧紧闭上眼睛。想象中沉重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他诺听见周围嘈杂的声响, 似乎有很多人类围了过来。最后是一声凄惨的嚎叫声。
    刺猬头先生哭了。
    他诺偷偷睁开眼睛。只见灰狗先生挡在他身前, 刺猬头先生正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哭起来真是丑啊,鼻子和眼睛挤成一团, 不断冒出的鼻涕把灰狗先生的毛毛都打湿了。
    他诺想象着如果自己的毛毛被鼻涕打湿了该怎么办。他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忍不住搓了搓光滑的手臂。
    汪哦
    灰狗先生的尾巴表现得相当冷静。他抬起左前爪,搭在刺猬头先生的肩膀, 用力, 试图想挣脱对方的怀抱他失败了。
    刺猬头先生越抱越紧,哭声越来越惨。周围不断有人类聚拢过来, 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媳妇儿出轨了,正在闹呢。
    这么可怜啊。媳妇儿出轨怎么抱着条狗啊?
    净身出户,就剩下条狗呢。
    真是惨啊。群众们发出同情的嘘声。
    他诺挠挠头, 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灰狗先生用眼白示意他做点什么。他诺紧张地揉了揉脸,最后鼓起勇气, 上前一步, 劝道:你别哭了,毛毛湿了很难受的, 洗澡又很麻烦。
    闻言, 刺猬头先生的哀嚎戛然而止。空气忽然静止了。他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刺猬头先生抬起头,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诺, 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偷狗贼!哈哈是我的狗!你偷我的狗!
    他的眼梢吊起来, 看着居然有几分像灰狗先生。他诺甩了甩头, 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认真地回道:我没有偷你的狗,灰狗先他是我的客他是我的朋友。
    灰狗先生似乎翻了一个白眼。
    周围人类的好奇心被完全吸引,瞪圆眼睛,视线在两人一狗中来回转溜,似乎想咂摸出点八卦的滋味来。
    偷狗就不对了,小伙子,看你人模狗样的,不能做这种缺德事。有人躲在人群里,高声喝道。有不少人在应和他。
    他诺皱着眉,心里觉得委屈。他今天什么也没做,已经两次被人类指责缺德了。他擦了擦眼睛,看向刺猬头先生,道:我没有偷你的狗。他叫他吉锅焖鸡,是我的狗。他诺读懂了灰狗先生的眼神,决定撒一个谎。不管如何,保护客人也是他的服务职责之一。
    你放屁!刺猬头先生蹭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呵斥,你还说自己不是偷狗贼!谁会给自己的狗取这么随便的名字啊!你当我傻?
    塔吉锅焖鸡?周围人类一片沉默。这名字听起来确实不怎么像正经的狗名字。舆论的天平渐渐往刺猬头上倾斜。
    他诺憋红了一张脸,暗自在心里鼓励自己。他提高声调,辩解道:是我自己的狗狗,为什么不可以取名叫他吉锅焖鸡呢?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我的朋友也觉得它很好听。你说焖鸡是你的狗,你又没有证明。你喊他他答应你吗?他一口气说完,发觉手心里全是汗。万一灰狗先生真的是刺猬头先生的狗狗,一不小心答应了怎么办。他并不太会打架,要是二哥在就好了。他诺紧张得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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