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小姐沉默地摇摇头。
    他诺想了想,安慰道:你已经修人了,有无数的选择,慢慢来,不着急的。
    猫小姐轻轻拧起眉头,看起来有几分困惑。我不知道,她说道,像是怕他诺不理解,她紧接着又补充道,我本来只是想来照顾婆婆的,她一直一个人生活。
    他诺明白了,猫小姐之所以想修人,是想长久地陪着婆婆。现在苗婆婆走了,她并没有自己的目标。
    我成年的时候,才最终决定要去送外卖的。他诺说道,所以没什么关系,什么时候想明白都不算晚。
    可是猫小姐有些犹豫,沉吟良久,才将心里的忐忑表露出来,我不喜欢人类,我有些害怕。
    猫小姐的毛绒绒时期过得并不算好。她在幼崽时期就被迫离开母亲,一只猫流浪在人类世界的大街小巷。她的眼神不太好,经常受伤,其中有很多伤害来自人类。最严重的那次伤害直接剥夺了她正常行走跳跃的能力。
    他诺很理解这种恐惧,这是动物的本能。但有些动物为了生存,不得不克服对于人类的恐惧。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猫小姐找到苗婆婆。周围的流浪猫告诉她,这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去求助。她很害怕,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信任人类,但她别无选择。
    事实证明,苗婆婆是最好的人类。她救了猫小姐,照顾她,爱她,为她遮风挡雨。
    人类总是会先付出感情,然后动物们会尝试学着去回应,有时候很笨拙,但他们在尽力。
    后来我病了,不得不离开婆婆。猫小姐继续说道,我修行的速度很慢。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因为婆婆在一天天地变老。我很努力,不断修习,一刻都不曾放松。但我还是迟了。
    病逝是成精后躯体重生的一种途径,多发生在家宠身上。为了彻底修人,他们或许不得不短暂地离开人类世界。但是这种短暂,或长或短,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数年。而等他们重新以人类身份适应这个世界,融入社会,则需要花费更长更久的时间。
    他诺摇摇头,道:你没有迟到哦,苗婆婆很开心。她虽然未必理解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她一定感受到你的存在。
    我知道。猫小姐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圆润白洁的珠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她说道:可是,我都没能说上什么话,我不太会说话。
    不一定要说话,有的时候,陪着就很好了。他诺说得肯定,重要的不是说出的话,而是你就算不说出口对方也能理解的心意。
    谢谢你。猫小姐望向他,挤出一丝笑容。今后,我该做些什么呢?她茫然地问道。
    他诺揉了揉脸,也陷入苦恼的思索之中。成为一只人类后,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人类是如此自由,他们想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成为任何一种可能尽管在大多数时候,人类自己本身并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更多地认为自己是被束缚的,是不自由的,是无路可走没有选择的。
    这不对。
    他诺心想。有无数成精后的动物们试图修人,就是因为他们想过上这样精彩的有无限可能的人生,去体验各式各样的情感,去思考,去探索,抛开动物本能,依靠自我意志而活。
    你要不要先去建国后成精协会报道?他诺小声建议道。
    建国后成精(动物)协会是本国最大的成精动物协会,有三大分会,分别是家宠分会,野生动物分会,以及外来物种分会。在毛春,家宠分会是最大的成精组织,几乎所有成精后的宠物们都会前去协会报道注册,成为会员。
    建国后成精协会是他诺下一步计划要攻略的目标。
    去年,毛春建国后成精协会家宠分会进行换届选举,一条巴哥犬从诸多参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任的家宠分会会长及委员会主席。据说新主席相当厉害,还不到一岁就顿悟成精,现在还寄住在人类家庭中,在接管人类的闲暇之余,掌管着分会大大小小事宜,非常忙碌。
    当然,他并非是孤军奋战。委员会一共有十六名成员,除开主席及两位副主席之外,还有十三名常驻委员,分管着分会内的各项事务。此外还有数十名候补委员。他们各司其职,共同努力,打造出毛春宜人的成精环境。
    他诺一出生便成精修人,算是一个特例。水獭妈妈曾抱着年幼的他去成精协会报道。工作人员从未见过海獭,一群妖精们围着小他诺捏捏揉揉,研究良久,一时之间不知该将他诺分在哪个门类里。
    最后,在有经验的妖精的提议下,分会特设一门海獭科目,将他诺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填上。迄今为止,十几年过去了,这一栏下依旧只有他诺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我听说成精协会现在可以给刚成精的动物们做职业规划测试,帮助就业。你可以找他们帮忙。他诺说道。
    猫小姐有些犹豫,我真的要成为人类吗?我不喜欢出门见人,也不喜欢和人类说话。
    他诺鼓励她,我觉得你可以做尝试。并不一定所有工作都需要长时间和人类打交道的。一定存在某种很适合你又能发挥你价值的工作。他感慨道,做人多有趣呀,我觉得不要放弃比较好哦。苗婆婆也说,要去摸南墙呢。
    可是南墙又是什么?他诺皱着眉头思索着,不得其解。他甩甩头,决定将这个古怪的问题抛诸脑外,不再理会。
    在他诺的鼓励下,猫小姐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她下定决定,等处理好苗婆婆的后事后,就去成精协会报道。
    也许我可能继续做烤鱼饼,我看苗婆婆做了好多年,并不难。她对于未来开始有所期待,没准哪天,你还能替我送外卖,这样我就不用出门,也不用直接面对客人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超级棒!
    与猫小姐分别时,他诺收到了他创业以来的第一桶金:一张绿色的纸币。
    是真的钱!
    猫小姐歉然道:这是我没成精前偷偷攒的,不太多,谢谢你帮助我一起完成心愿。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合作的。
    他诺用力摇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獭生之中,靠着自己的劳动,赚取的第一笔钱呢。无关于金额的大小,这是他成功的标志,是他正式职业生涯的开端。他手脚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大叫一声,告诉路上匆匆路过的所有行人,他赚钱了!他想跳进水里,潜入河底,告诉所有小鱼和小虾,他赚钱了!他又跑回家里,拉着妈妈的手跳舞,趴在爸爸宽厚的肩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所有关心他的亲友。
    最后,他诺做出一个决定。
    顺着河流往西走,一直走到临近巫台山公园的地界,就是刘家村。他诺是一路小跑来的。他忘了坐公交车,忘了还有其他更加便捷的出行方式,只遵从本能,靠着双腿的力量,跨越大半个毛春城,来到罗家的小院子。
    太阳还未落山,温柔的夕阳笼罩大地。小老板和往常一样,坐在高高的梨树之上,倚着枝桠,抬头望天,安静地抽着烟。
    你好他诺抬起头,在树底下喊道。他很激动,脸颊涨得通红,不停喘着气。
    罗飨弹了弹手中的烟头,稍稍侧头。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见他诺毛绒绒蓬蓬松的头顶。
    他诺深呼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他很想要告诉罗飨,苗婆婆走了,走的时候安详而平静。他也想告诉他,猫小姐打算认真做人,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他还想告诉他,烤鱼饼很好吃哦,真希望苗婆婆烤鱼店能再次营业。
    他最最想要说的是,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了第二单,也拿到来之不易的报酬。
    从小到大,他诺都没有过人之处除了他是一只罕见的海獭除外。但海獭的身份并不能为他带来愉快,也无法吸引到朋友。在他之前,百叶林和红久河的居民们都没有见过海獭,甚至并不知晓这种生物的存在。在更小的时候,他诺经常因为自己的怪异被同龄的小伙伴们排挤,也因此哭了不少鼻子。他们叫他揉脸怪,嘲笑他幼稚的仰泳动作,也对他不会抓鱼的笨拙不屑一顾。
    他不够聪明,不够普通,不够合群。除了哥哥弟妹,他诺似乎没有朋友;除了慈爱宽容的父母,他也无人可以分享喜悦。
    生平第一次,他诺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份报酬,一次炫耀的资本,一段可以用来分享的独一无二的经历。
    而同样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拥有了除家人以外可以分享喜悦和愿意倾诉的对象。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太骄傲,太不谦虚,太幼稚了呢?他诺将纸币举过头顶时,暗自心想。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劳动果实展示出来,道:你看,是我的
    罗飨依旧依靠着树干,一动未动。他的脸掩藏在脆嫩的梨树树叶间,在残阳的照拂之中,忽隐忽现。
    是吗,他这样说道,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动人心魄的眼眸里藏着浅浅的笑意,说说看。
    春风吹开了他如水的眼波,甚至有种温柔的错觉。
    龙头节
    当月亮爬起来时, 他诺和罗飨一起, 坐在梨树的树冠之上。小老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将树冠整理得结实而舒适。人坐在上头,既不费力, 也不用担心会往下掉。
    这里离月亮好近,视野也很开阔,还能吹风。他诺老神在在地点评道, 你选的地方很好, 我很喜欢。
    别说找揍的话。这是罗飨唯一的回应。
    小白伞用伞面运上来不少好吃的,有肉, 有糍粑,有酒,有瓜果,用白瓷盘盛着, 平稳地摆在细嫩的树叶之上。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有这么多好吃的?他诺不解道。
    罗飨瞥了他一眼, 大概是嫌弃这只没有常识的海獭。但他拧着眉头, 还是回答了,二月二。他哼了声, 你倒是会挑日子。
    他诺点点头, 在心里记下, 二月二也是一个节日呢。
    把头凑过来。罗飨忽然开口命令道。
    他诺好奇问为什么, 但还是听话地将脑袋伸过去。
    罗飨手里不知道藏了什么锋利的东西, 倏地一下, 割去一小撮他诺的刘海。
    他诺惊慌地捂住头,道:这样不好看。
    罗飨很快松手,吹了吹手中的头发碎屑。他只剪了一点点,但他诺的刘海看上去就像被小老鼠偷偷啃了一口。
    他诺悄悄去看罗飨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净,指缝间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割的。
    做什么要割我的头发?他诺问道。
    看它讨厌。罗飨漫不经心地回道。
    骗子。他诺撇撇嘴。
    罗飨不置可否,伸手将拎起那只黑釉梅瓶,咬开瓶塞,灌了一口酒。他吞下酒,就一口烟。酒香顺着晚风飘过来,他诺动了动鼻子,好奇地盯着他看。他从未喝过酒,只是小时候从爸爸的酒杯里偷偷舔了一口,又辛又辣,并不好喝。
    可是,尽管他诺很确信酒并非好喝之物,看见罗飨喝得这样惬意,他诺还是动摇了。
    好喝吗?他吞吞口水,好奇地问道。
    罗飨抬起下巴,晃了晃酒瓶,道:尝一口?
    他诺回忆着童年时尝过的那种难言的滋味,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罗飨牵了牵嘴角,没有强求。
    他诺继而将注意力转向他能够征服的食物上。肉是猪头肉,卤汁透亮,色泽红润,香糯浓厚,肥而不腻。他诺尝了一口,用力点点头。虽然水产才是水獭家族饭桌上的常客,但成精后的他们也会尝试一些人类的食物,其中也包括猪头肉这种卤味。但他诺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猪头肉,一连吃了好几块才停下来。
    味道很好,但有些奇怪。他咂咂嘴,斟酌着措辞,说道,感觉里头有草木灰的味道,不重,很淡,不难吃。
    罗飨自顾自喝酒,一言不发。
    他诺又长了一块糍粑。软糯香甜,上面撒着酥脆的花生碎。古怪的是,糍粑上也裹着一丝淡淡的草木灰香气。真奇怪。他诺困惑地揉揉脸。
    罗飨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叼着烟,他用烟头依次点着酒肉,介绍道:龙头肉,社糕,供果。然后拎起酒瓶,社酒。
    他诺紧张地盯着燃烧的烟头,生怕烟灰掉下去。然而,已经积攒许久的烟灰将落未落,看起来很危险,却始终可靠,一丝一毫都不曾飞落。
    为什么叫龙头肉?他诺抽空问了一句。
    二月二,龙抬头,食物都得沾点龙气才吉利。罗飨说的很简洁,他诺没听太懂,只知道这些都是供品,原本用于祭祀,庆贺龙抬头,春耕伊始。
    我们这样抢了龙先生的食物,会不会不太好?它把头抬起来后就会发现的。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来就是我的。罗飨道,看了一眼他诺,吃你的东西,少废话。
    他诺把心放进肚子里,敞开肚皮,吃到八分饱,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罗飨的酒还没喝完,真奇怪,瓶子看起来并不大,而他灌酒的速度相当快。他诺偷偷拿起酒瓶摇了摇,听见里头还有大半瓶。他皱起眉头,心道,这是永远喝不完的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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