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有仆人碎步跑到屋中。曹丕见这来的是他心腹,心头大喜,忙道:快把人叫进来。
    仆人却没有立刻依命行事。他低着头道:公子,门外的人不是派出去的人,是夫人。
    曹丕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为何甄氏去而复返,卞夫人就已经带着婢女走了进来。曹丕忙起身相迎,郭嘉司马懿吴质等人则起身行礼。
    母亲,更深露重,你如果真有什么事,唤丕过去就是,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卞夫人轻叹:宓儿没找到,我怎么睡得下。怎么样了,知道她去哪了吗?
    曹丕扶着卞夫人在席上坐下,恭敬的回答道:已经问过她房中的婢女了。她去了城外的一个绣娘家中为母亲准备生辰礼,原本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婢女这才推说不知。见天色晚了,婢女也慌了,便说了。丕已经派人去城外了,这个时候想来已经在回府的路上了。其实,曹丕的确在几个时辰前派人出去寻甄宓,以便能带回绣娘家中遭贼人纵火,甄宓不幸遇难的噩耗。可不知为何,就连这些人,到现在都了无音讯。
    曹丕正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窍,一抬头,正对上自己母亲乌黑的眸子。他的母亲可并非寻常妇孺,胆识智谋皆过绝常人,被母亲这样直直的看着,曹丕甚至开始怀疑他的所思所想都已经被看透。半响过后,只听卞夫人幽幽道:子桓,你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打算。本来,你做什么,我都不便插手。但有两件事,我得提醒你。
    谨遵母亲教诲。
    这第一件事,宓儿过去所嫁非人,但自过门以来,生养子嗣奉养公婆,为你操持后院之事,件件都做的尽心尽力。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儿媳,把她当自家人。你做什么事,我不管,但你念在夫妻之情,至少,莫要伤到她的性命。
    母亲说笑了。丕与甄氏是夫妻,又有叡儿在,丕怎会想伤她性命。
    卞夫人未置可否,接着说道:第二件事。你父亲这些年,宵衣旰食,日夜操劳,不是在外征战讨贼,就是埋头政事。他是要干一番大事的人。你若做什么,千万要牢记,不要影响到你父亲的大业。说完,她抬起头望向郭嘉,微微欠身,也请郭先生看着子桓一些。吾儿愚钝,万一做错什么惹得他父亲生气,还请先生能招抚一二。
    郭嘉忙道:夫人言重了。二公子天纵英才,年少有为,多次为主公分忧解难,诸公子之中,主公最看重的就是二公子,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曹丕心中不解为何母亲为何会说起这些,但还是借机劝道:已经一更多了,不如丕先扶母亲回房休息。等明天一早,丕就和甄氏一起去面见母亲。卞夫人最好还是能离开。这样,一会儿外面的人回来复命,才不会生出许多麻烦。
    卞夫人轻叹一口气,眉间似藏着一抹愁色。她拉着曹丕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今夜心中慌得厉害,回去也歇不下,就在这等。等有了结果,我再回去。
    曹丕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心中想着等一会儿卞夫人困了,或许还有机会送卞夫人回去。却还没意识到,卞夫人说要等的结果,并不仅仅指找甄宓回来。
    屋中又静了下来。铜壶滴漏中,水一点一点托着小船扶起,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该回来的人还是了无音讯。曹丕再也坐不住了,给吴质一个眼神,吴质立刻心领神会,刚要开口,却被司马懿拉住了手。吴质疑惑的看向司马懿,司马懿则用眼神给曹丕指了指郭嘉。
    咳,咳咳。
    郭嘉低头轻轻咳了几声,卞夫人听见后,果然问道:先生身体不适吗?
    夫人也知道,嘉这是老毛病了。郭嘉笑了笑,突然脸色一变,又低头咳了起来。曹丕忙上前奉茶,等郭嘉缓过来些,回头对卞夫人道,母亲,郭先生素来身体不好。我们在这里也是空等,不如让先生先回府休息吧。
    然而奇怪的是,一贯善解人意的卞夫人,面对曹丕这合乎情理的话,却犹豫了起来。她的秀眉微微蹙起:子桓,你
    孤记得奉孝的身体早就大好了,怎么回了这邺城,又咳起来了?
    门口响起的声音让卞夫人的话戛然而止。这语气算不上严厉,但也少了几分该有的关切,让屋中人霎时都白了脸。
    卞夫人轻轻叹一口气,并无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她起身相迎:孟德,你回来了。
    嗯。曹操对卞夫人点点头,接着转头看向曹丕。纵使曹丕再擅于掩饰心情,在曹操严厉的目光下,还是忍不住心头发虚。
    父亲一定都知道了。
    子桓,孤让你自己说,你犯了什么错。
    父亲,丕不知
    孤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父亲,丕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维护我曹氏的声誉。
    若你只为维护家族声誉,大可以一早回禀于我,将袁熙处死甄氏幽禁,何须费这么大麻烦放他们走?曹操怒目而视,厉声道,你分明是在借此事拿捏孤的谋士!怎么,刚当上五官中郎将,领副丞职,你心就大了,敢挖孤的人了?!孤还没死呢!
    曹丕骇的忙跪倒在地,司马懿吴质等人也立刻跟着向曹操跪下,一干臣子中独独剩下郭嘉还站在远处。想到方才卞夫人的嘱托,郭嘉斟酌了一下,试探着想为曹丕说句话:
    明公,二公子他
    闭嘴!
    曹操的呵斥一出口,不光郭嘉愣住了,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住了。他们已经多少年未曾听过曹操对郭嘉用这种语气说话了,声色俱厉,短短两字中藏着熊熊燃烧的怒火。曹丕的心彻底凉了。他将郭嘉拉入此事,一是为了招揽,二也是为了预防眼下这种情况。父亲由于郭嘉的原因,不会处罚太深。但显然,他低估了曹操的震怒程度,连郭嘉都被父亲这般呵斥,那他恐怕
    明明从江东回来之后,一切都好好的。除五官中郎将,领副丞职,代父亲统领三军,管理邺城。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已经将曹丕默认为了继承人。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郭嘉都讪讪闭上了嘴,其他人更不敢再说什么。司马懿头叩在地上,心中焦急不已。今日如果让曹操在震怒之下说出曹丕的处罚,那真的是全都完了。所以明知道可能会将一切搞得更砸,他还是顶着曹操的雷霆之怒,开口道:
    丞相,公子所做虽然多有不妥,但的确是为丞相着想,请丞相明鉴。
    哦?曹操的目光射来,司马懿只觉背上一冷,孤倒想听听,你还能怎么为这逆子辩解。
    公子没有将袁熙杀死,一是担心甄夫人怨恨,于叡公子不利;二是因为公子知道,袁绍倒行逆施,染指天命,但丞相大度宽容,顾念旧日情分,不知丞相是否会因为袁绍再无其他子嗣,留下袁熙这一血脉,这才不敢擅自将他处死。
    那他可以第一时间告诉孤,让孤来处置。
    回禀丞相,公子听闻丞相的头疾是因多年忧虑国事所患,不愿用自己的家事再烦扰丞相。同时,公子也确有不妥之处,他不希望丞相因此事责怪他连后宅之事都处理不好,所以才拜托郭先生暂为隐瞒。但公子绝非有意一直欺瞒丞相。他只是希望能在处理完一切之后,再向丞相负荆请罪。请丞相想一想,若公子真的想瞒着,又何必将所有的事与郭先生全盘托出,郭先生又何等聪明,若公子有半点邪心,郭先生也当早就将此事回禀丞相。其中种种顾虑,还请丞相思量。
    孤竟不知,你比孤这个当父亲的,更了解孤的儿子。
    丞相日夜烦劳国事,公子虽怀孺慕之情,却不敢因自己之事打扰丞相。懿为公子幕僚,故而才能体谅一二。如有不当之处,还请主公责罚!
    说完,司马懿又一次将头叩在地上,俨然一幅任凭发落的模样。他不知道他刚才的一席话,曹操能信多少,七成?五成?三成?但哪怕仅有三成,也可以让曹操知道曹丕此举,绝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培养势力,就算方法有误,曹丕也考虑到了大局。只要曹操知晓了这一点,曹丕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子桓,司马仲达的话,你以为,孤当信吗?
    父亲,无论如何,丕将此事瞒着父亲就已是大错。请父亲责罚。
    听到曹丕这句话,曹操怒极反笑:你倒是乖觉,只认隐瞒不报一罪。
    曹丕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都说责罚,好,那就依你们所言,孤定要罚你们。此时,曹操的声音中的怒意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脊背发凉的冰冷,司马懿,去官留职。仓舒正缺个教书先生,你出身儒学世家,此事就交给你了。
    懿遵命。曹操这是要分化曹丕与他的关系。但只要留在丞相府,一切就还有机会。
    至于你子桓,你的五官中郎将是天子给拜的官,孤不敢动。但你性情太过顽劣。从今日起,将你手中一切事务交给你四弟,好好闭门思过。
    曹丕紧咬着下唇,心中再有万般不甘,也不能显露出分毫:丕谨遵父亲教诲。
    还有正当众人以为曹操的话已经说完时,曹操突然看向了郭嘉,奉孝,你随孤出来!
    郭嘉自先前被曹操呵斥,脸色就不太好。听到曹操此时唤他出去,郭嘉心头大概猜到所为何事,脸上霎时更没了血色。但曹操的语气容不得他推脱,他只能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走到曹操身边。
    眼瞧着曹操要走,曹丕终于忍不住问道:父亲,甄氏她
    声音戛然而止。曹操眼中的寒意,让他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他只能僵在那里,曹操冰冷的声音让他身体微颤:
    甄氏,不是遭流匪残害,死在城外了吗?
    直到曹操带着郭嘉走出屋子,都没有人敢说话。到最后,还是卞夫人将曹丕从地上扶起,轻叹了一声:你啊这件事,就算你不告诉你父亲,也该先与我说一下。
    公子是怕与夫人说了,让夫人为难。吴质代曹丕道。他们也曾想过,是否要将此事告诉卞夫人,毕竟这是后宅之事,卞夫人来处理名正言顺。可曹丕却说,自己母亲素来事事以父亲为重,若是知晓了此事,论情理必定当告诉父亲,以免耽搁正事。一边是夫君,一边是儿子,卞夫人必然会为难。
    就像今晚之事。虽不知卞夫人是从哪里看出不对,但她能做的也只有深夜至此陪着曹丕一起面对曹操的斥责,甚至连一句为儿子求情的话都不会说,即便眼中已满是心疼。她多说一句,就是以私情压公事,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说。
    被卞夫人扶起来后,曹丕一直定定的看着曹操渐行渐远的背影:母亲,丕不懂。仅是因为这件事,父亲怎么会这么生气。
    卞夫人叹气:你以为这事是小事吗?看来你父亲说得对,你是该好好思过。
    不,丕是说,为什么父亲会这么生气,为什么会对郭先生这么生气。
    还有,是谁说服父亲提早回邺,是谁能绕过郭嘉拿到今夜行动的情报,又是谁在背后搅动这一切。
    屋外,曹操与郭嘉的身影已经融入夜色之中。但在这之前,曹丕看的真切,郭嘉一直走在曹操身后。夜色寒凉,郭嘉几次停下脚步,俯身咳嗽好久,才能缓过来。但自始至终,曹操都没有停下等,甚至没有回一次头。
    不知为何,曹丕心头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今夜发生的一切,不是结束,而将是一切的开始。
    第157章 第157章
    在不知道是郭嘉咳嗽时,曹操终于慢了些脚步,微微转过头道:
    孤记得你身体已经大好了,怎么又咳起来了?
    郭嘉眼睛一亮,笑道:明公肯和嘉说话,是不生嘉的气了?
    哼!
    曹操冷哼一声,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去,但郭嘉眉宇间已无了方才的忐忑。他明显感觉到,曹操的步伐明显比刚才放慢了些。他不由加快脚步,正想赶上前再说些什么,笑容却在下一刻僵在了嘴角。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到诡异的脸。那个人站在丞相府的门口,遥遥向曹操作礼:
    丞相,马车已经备好了。
    停在府门口的这辆马车,既不是曹操常乘的那一辆,也不是带郭嘉出去时常备着软榻和火炉的那一辆。这辆车通体漆黑,帷帐上无文无绣,几乎要融到夜色当中。郭嘉还记得,以往他请那些身份不太方便的人到蟏蛸做客时,用的就是这种样式的车,以掩人耳目,隐形匿迹。
    郭嘉突然意识到,曹操要带他去哪里了。
    邺城的蟏蛸署建在城北的一处宅院,宅院下面则是关押犯人的地牢,许是因为在此死了太多人的缘故,地牢中即便是盛夏都是寒气森森,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霉味与血腥气,若是再如以前那样配上几声犯人受刑的惨叫,更是宛如人间炼狱。
    但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郭嘉看着铁栏上陈旧的血迹胡乱的想着。为了达成目的,他从不在意手上沾多少鲜血,直到决心陪曹操走到最后,他才逼着自己渐渐改了行事风格,就算请人来这里,也是恫吓得多,用刑的少,当然费的功夫也就多了许多。不过,他从不介意添这种麻烦,于曹操有利的麻烦。
    除了在此当值的蟏蛸,地牢中仅有下曹操、郭嘉与孔桂三人。郭嘉看了看前面阴森的刑具,又左右看了看二人,不由轻笑一声:
    明公如此大张旗鼓,肯定不仅是因为嘉帮二公子处理了一些小事情。郭嘉目光移到孔桂连上,又移了回来,不如开门见山,也让嘉听听,如今这奸邪小人能编出什么谎话,竟能让明公都信了。
    孔桂笑意浅浅,神色未变,仿佛听不出来郭嘉话中的奸邪小人所指何人。
    曹操没有立刻说什么。他走上前,将两侧的火盆点燃,熊熊燃烧的火焰驱散了些此地的阴冷。接着,他走到郭嘉面前,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郭嘉:
    奉孝,无论别人说什么,孤都不会信。所以,孤接下来问你的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除了蟏蛸,你有没有暗中私养其他的暗卫?
    明公如果不会信,就不会把嘉带到这里问这句话不是吗?郭嘉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他毫不畏惧地回望向曹操,那,如果嘉说没有,明公信吗?
    如果没有,那你就回答孤曹操用眼神向蟏蛸卫示意,他们立刻从一旁暗处抬过来一具尸体,放到曹操与郭嘉脚边。曹操指着这个人,道这个人,是谁。
    郭嘉瞟了眼这具尸体,面色如生,显然刚死没多久:嘉不认识。
    奉孝。曹操声音愈发的低沉,被压抑着怒气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堤而出,孤再问你一遍,这个你派去帮袁熙和甄氏离开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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