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高的书架和几何植物帘将下午茶室一分为二
    我们不拍照片,我们很少拍照片,不过我们每年都会请家庭里的画师画一幅肖像画。女血族问道,你有肖像画吗?
    没有。
    苏试和女血族的座椅间只隔着一张高脚小茶几。
    那未免也太可惜了,你应当有一幅肖像画,她那双漆黑的如葡萄般的大眼睛影绰在蒙系在眼睛上的黑色蕾丝后面,赋予她一种神秘的诱惑力,使她永远保持着距离所制造的美感,但她前倾的肩膀和向前探出,搁在茶几上的苍白的手,又使她的凝望显得真诚,像你这样的可人儿,应当有一副肖像画,不然这对于后世来说将会是多大的损失啊!
    谢谢,
    苏试对这样的恭维不怎么当真,米诺虽然五官立体,眉目纯致,但就像大自然中的阳光和树叶一样,看来叫人觉得舒适,却没有什么让人一眼难忘的特别之处。不像巴兰,浑身都是喧嚣的美。
    我拍过一些还不错的照片,看上去比本人更好看。
    蒂娜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可人儿,肖像画和照片的意义是不同的,不要轻易地将你的美留在可以复制成千万份的照片上无论多么惟妙惟肖的赝品,都无法撼动一幅杰作独一无二的地位,而照片无论拍得多么美丽,总归是廉价的。因为它太多,又太真,永恒的美是一种最接近美的失真的美,油画最珍贵的地方,就在于它永远只是仿真,如论多么逼真也永远无法达到照片的水准。当你被捕捉在油画上,人们和你之间就隔了一层面纱,失真就像是捉迷藏,而优秀的画家最擅长诱惑人们进行猜测,当人们不断猜测你的美,不断接近你的美,却永远也到不了终点的时候你就成了永恒。
    苏试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女血族所说的美学,其实也是一个藏。
    比如在《血族庄园》中,男仆贝茨为妻子顶了偷窃罪坐牢,这样的过往其实是十分平淡的,而且太小人物。大家可能会认为这是个好人,也可能会认为这是个傻子,但不管是好人还是傻子,都不会有人有耐心去了解一个长得不算英俊中年发福还瘸腿的老男人的过去,但编剧非常巧妙地让贝茨把他的过往藏了起来,人物的性格便向深处再递进了一个层次,因为那不再是一种可能一时冲动的善良,而成为了一种坚忍。尤其是当人们发现他的妻子如此不堪,他却仍然不惜丢掉工作维护她,他的善良就有了硬度,以及广度。没有这份藏,贝茨轻易相信妻子的鬼话,白白给了她所有财产却依然受威胁,甚至无法给心爱的女人幸福大约会被观众当成不成器的傻子。但有了这份藏,观众更理解他,更贴近他,只会更心疼他。
    其实漫威的很多电影,比如《复仇者联盟》或者《雷神》,也一样有藏。很多人会觉得漫威电影是爆米花电影,只有打斗,但除了庞大而独特的设定,其实它同样照顾了剧情爱好者。它会用简单的剧情来铺展复杂的设定,来降低一流的世界设定的理解难度,又把更精致的剧情在人物快速的对话中一笔带过比如洛基和索尔小时候的趣事,对于拥有想象力的观众来说,这是一把开启瑰丽花园的钥匙,而对其他观众来说,几句话就只是几句话而已。
    但像《一代宗师》的藏,苏试就有点不太欣赏,这种藏有点拒人千里之外,就像是在观众和电影之间隔了一面毛玻璃,它要求你,想要看懂这部电影,必须看两遍以上。
    藏得太深,藏得太多,懂得人就越少,那么这部作品就会变得越小众。
    但苏试希望获得的并不仅仅是电影作品的完满,而是它同时也能在观众心中完满。如果越深入的美注定只有越少数的人能看懂,那么在藏所能达到的美学效应上会不会存在着一个抛物线?起先是像《血族庄园》那样,藏得越多,在总体上能激发出更多的美的共鸣,但藏到一定深度后,由于能够理解的人数锐减,电影所能激发出的这种群体感受开始减少,而在某一个点,则藏所达到的效果能引起最多的共鸣?
    不过艺术到底不是数学。
    苏试道:但是谁又能确保一幅肖像画总是恰如其分地传达出人物的美呢?如果说一万幅肖像画里才勉强出一幅杰作的话,那么可见大多数画作也都是廉价的,并不一定就比照片珍贵。也许等我容颜凋损,等到化为枯骨,也等不到一幅杰作。照我看来,最美的照片永远比不上一幅杰作,但它是可以超越大多数油画的。就像最棒的通俗小说,可以超过大多数庸俗的文学作品一样。
    女血族微笑起来,那是一种会让男人感到自得的微笑,就仿佛在她思维领域里有一个触碰不到的角落,而你正好为她揭开了覆盖住那一角的神秘黑纱。
    她漆黑的双眸透过蕾丝望向苏试,微微抬眼向上看的神态中,有一种楚楚动人的谦逊。
    那遮住眼睛的蕾丝带,让她隐约有一种蒙娜丽莎式的美。
    她将手搁在茶几桌上,吐气如兰地道:
    无论如何
    巴兰。
    房间里有人打招呼,其他人也停下了交谈,都将视线投向巴兰,在巴兰落座后方收回目光,继续闲聊。
    苏试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不过稍显仓促,有什么柔软又微凉的东西覆盖在他的手上,女血族的声音在耳边再度低柔地响起:
    你也应当有一副自己的肖像画,可人儿
    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被村干部调戏的村花?
    是调戏吗?还是说这是直男的三大错觉之一?
    被女孩儿捉着手的苏试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四章 :解围
    咳、咳咳。
    哥, 你病了?
    巴兰冷冷地睨了右手边的图朵一眼, 随手撩起一个小银壶,在红茶杯中倒入牛奶。
    坐在苏试面前的女血族,叫做蒂娜卡洛兰塔, 是巴兰的表姐。
    蒂娜是一位追星族, 不过血族对美是很苛刻的, 那位曾令她神魂颠倒的男歌星,不幸邀请她坐到嘉宾席, 使她看到了他没有清理干净的一根鼻毛, 以致她本人非常擅长人类时尚界的那一套卖弄风情的方式。
    巴兰看向苏试的侧脸, 试图确认他没有爱慕之心。
    但是从他的角度很难观察到苏试的表情。
    他看到蒂娜又用那种微微向上的视角看人了, 那并不是出于温顺或者内敛的文静,而是因为她知道在对方眼中,这个角度的她最为动人,这种角度可以让她自然而然地张大眼睛,使她的下巴更小巧,那双本就美丽的大眼睛便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更显得出众。
    不过要巴兰说, 这种姿态摆久了看起来就像落枕, 要么就是别的颈椎问题。
    当她眨眼的时候, 她的睫毛就扫过蕾丝带的内侧, 睫毛很长, 所以即使她的眼眶有一点迷人的微陷, 依然会有一点点冒出来看上去简直就像苍蝇腿一样招人讨厌。
    花痴。
    轻浮。
    不知检点。
    巴兰将唇抵在杯口, 使用超血系力量发出心音, 一双略显凶巴巴的眼睛盯着蒂娜。被脑海中持续不断的声音吵得没法讲话,蒂娜转眸,对巴兰挑眉
    害怕惹恼巴兰?不,她就是要趁巴兰没反应过来把人抢跑才是。
    她可不会因为他是傻弟弟就让着他呢。
    她凑近苏试说:巴兰好像在看你呢。
    苏试转头,只见巴兰垂着眸静静喝茶,他表示困惑地抬了下眉弓。
    蒂娜斜睨了巴兰一眼,又倾斜着自己天鹅般纤细优美的颈项,将脸往前凑了一些。等苏试毫无防范地转回脸,便猝然间发现自己的脸几乎和对方贴到了一起,而蒂娜的唇只和他相隔寸许。苏试惊了一跳,向后退开后才松了口气。
    蒂娜也随即偏开了脸,咬着红唇,露出惊慌又带着甜味的微笑。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暧昧了。
    即使稳如泰山的苏试,也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咔,细微的轻响让巴兰及时收回力道,不过奶白色的杯壁上还是闪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痕,不过因为骨瓷的质地细腻,倒很难使人察觉,也并没有影响到使用。
    巴兰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似乎是为了轻轻带过尴尬,蒂娜再次开口道:
    让我为你画一幅肖像画吧,我会为你种一片金色的太阳花,那种颜色最衬你,等花开的时候,我就叫人剪下来,在临水的草坡上,在一棵青翠的七叶树下,铺上一层又一层,你就到我家来,脱光衣服躺在繁花之中,清晨或者午后,我为你画画。
    苏试看了眼自己搁在红木小茶几上的手
    蒂娜仍握着他的手,她继续娓娓道:你可以到我家里来,我最近正在学油画,可以一直画到你满意为止。
    苏试心想:她这是想搞艺术,还是想搞
    想多了好像不太尊重艺术,但此情此景好像不能很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为艺术献身何况,很多画家都和自己的模特,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有的是情人变模特,有的是模特变情人,有的还专喜欢画和自己有染的男/妓他会有点误会也不算太俗?
    这番话本来也是当不得真的,但现在他还真不能轻松又自然地抽出手来,对方的热情正通过力度透过来客套地说那是我的荣幸,搞不好真的会收到邀请
    也许对方真的是凭借着一股对艺术的赤诚,而忍不住做出了情绪外漏的举动,希望他能够成为她绘画练习的模特,一个画家在成为大师前也总是需要对着模特或者模型不断地进行绘画练习的
    但是苏试觉得自己不具备成为裸模的素养,毕竟他是个年轻男人,如果有什么不恰当的反应就太
    要如何避免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拒绝呢
    他的位置正在书架旁边。
    书架上放着些介绍植物花卉的书籍,从摆放的方式来看,更像是作为装饰所用,书面也多数是绣花勾丝金缕蕾丝之类,第三层的角落斜放着个相框,里面夹一张全息照片,像是重播某个电影片段般,不断地重复着一朵黄玫瑰的盛开与凋零。透过镂空的木质书架空隙,可以看到另一边从架子上像瀑布一样盖下来的凌霄花,还有各种不同风格的景观花瓶
    最靠近苏试的第三层书架的最左侧,放着一摞书,最上方的那一本银色精装书,四边镶着白色蕾丝花边,用一条蕾丝带横向系住,斜放着的一朵月季花下可以看到《外星植物图鉴》的书名,不过仅仅如此的话,那么这类装帧的书籍在郁金香庄园还是很寻常的,不寻常的是在蕾丝边内的封面,覆盖着一层绿茸茸的平整又细腻的苔藓
    苏试在0.1秒内决定转移话题:
    您真使我受宠若惊
    他正要作出偶然间被书架上的书吸引的样子,说道那是什么,是真的苔藓吗的时候,就听到一声
    蒂娜,
    巴兰开口道:《濒危植物图鉴》,帮我拿一下。
    一边的男仆身子略微不安地向着蒂娜小姐的方向前倾,但马上又止住了。蒂娜看了一眼巴兰,似乎在打量他的脸色,但蕾丝带让她的眼神显得朦胧而不真切。
    好啊。
    她说,因为要转身松开了握着苏试的右手。而苏试适时从她的掌心下滑出左手,先一步向着书架伸出修长的手臂,轻声道:
    我来吧。
    他将左手的书换到右手,递给巴兰,顺势把左手就收回椅子扶手上。
    一切都显得很自然,苏试心想。
    在一边的男仆却又再次露出些许不安的情绪,尽管他面部仍然保持着标准的优秀男仆的表情,但变得僵硬的身体还是透露出了他的不自然。
    椅子是两把靠近着放成一对对的,相邻两组椅子则隔着一尺半的距离,留作可通过的过道,不过根据彼此的需要,距离是可以调整的,并不像午餐室的椅子那样,必须每一张都保持完全相等的距离,男仆们帮小姐少爷们拉放椅子的时候,绝不允许有一毫米的误差,他们必须依靠地毯上的花纹或者别的什么,想办法找准椅子的点。巴兰和苏试的位置分别靠近门两边可能是为了避免背对着门,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要比其他椅子都远。
    即使苏试手长,巴兰也还得将手伸得老远去接。
    如果由辈分相同或身份接近的贵族男性来这样做,倒也不必过分苛求。但作为人类商人做出这般随意的动作,便多少有点冒犯了
    不过真要这样计较起来,让一个人类和小贵族加入高等贵族的家庭聚会,本来就是很奇怪的画面。
    尽管内心的强迫症发作,男仆也依然恭谨地站在一边。
    巴兰也没看苏试,就顺手接过递来的书,随意地翻看着。
    巴兰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对那个人类,难道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
    然而这样的尤物,有可能不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意思,按照巴兰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含糊,给人留下猜测的空间。
    从很小的时候起,巴兰的霸道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慷慨得像个小国王;但如果在他不愿意分享的时候,而他的父母逼迫他尽地主之谊的话,他可是能把每一个纯金打造的金苹果都磕上两个深深的犬牙洞的
    也许只是非常单纯地,看不惯蒂娜的那个样子吧?
    说起来,巴兰确实很晚熟呢。
    尽管已经成年了,却没有恋爱过,也不曾有过情人。
    那么,应该就不是那个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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