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之处,秦意浓在片场的愈发沉默,被她解读为杀青前压力过大,推己及人,便没有过多的去打扰她,连回到宾馆后发消息的次数都少了。
    秦意浓也确实压力很大,顾不上儿女情长,一门心思都花费在了拍戏上。
    场记打板:《本色》第六十四场,一镜一次,action!
    阳西巷里再次传出了一桩不算新闻的新闻。沈慕青要和许世鸣离婚,这次仍然是她主动提的。
    街坊四邻炸开了锅,抱着瓜子在路边唠嗑。
    先前不是和好了吗?怎么又闹了?
    谁知道呢?有人叹了口气。
    我上回路过许家,听到夫妻俩在里边吵架
    韩玉平抹了把脸:卡。过了。
    杀青日在即,每一天都是倒计时,倒数第三天,秦意浓要拍一场重头戏,也就是剧本里沈慕青唯一一场正儿八经的哭戏。
    沈慕青在电影里除了一开始被家暴,韩子绯抄起拖把杆将许世鸣打跑,她在韩子绯怀里落下了两行清泪外,就没有流泪的戏了。最最伤心的时候,那场在河边的分手戏,也不过是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始终没有落下来。这是韩玉平有意设计的,秦意浓有次没控制好,让眼泪掉了出来,那镜被严格的韩玉平勒令重拍。
    他要的就是隐忍,那种弦绷紧到极致的感觉,让人窒息得喘不上气的压抑和难过,无处宣泄。
    现在他要让这根绷了几乎一整部电影的弦断掉,造成的冲击力才是最大的。
    韩子绯死后,沈慕青将她的遗物收好,不再打开。灵堂的意外仿佛变成了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没有对她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她照旧去学校上课,下课,给学生批改作业,参加教学研讨会,回家给丈夫孩子做饭,相夫教子,做一个好老师好妻子,过着世俗定义的幸福生活。
    但真的是无动于衷吗?一个少女鲜活洋溢的生命,她带来的绝无仅有的爱,就这样被遗忘了吗?她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吗?不是的。
    韩子绯走后的第63天,沈慕青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突然毫无预兆地崩溃,泪如雨下。
    第134章 134
    听说,人的精神承受能力有一个极限值,在遭遇到极大的悲痛冲击时,会触发自我保护机制,催眠自己,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你不知道在哪个普通的日子,见到某个很普通的场景,就忽然意识到,她不在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电影《本色》第六十三场。
    时间:韩子绯走后的第63天。
    地点:从学校回阳西巷的公交车上。
    主演:秦意浓。
    场记打板:《本色》第六十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一场秋雨一场凉。
    N市刚落了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潮湿,枯黄了的秋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的落下,离校门口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属于烟火人间的气息驱散了这点微末的寒意。
    沈慕青和一位同事有说有笑地同路到站牌,互相道别后便在公交站牌等车,不时还有背着书包路过的学生和她打招呼。
    沈慕青一一笑着回过去,温柔叮嘱: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在外面玩得太晚。
    知道啦沈老师,沈老师再见。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跑走了,背影都是跳脱的青春颜色。
    沈慕青摇头失笑。
    随着一声长而沉重的橡皮摩擦过铁片的刹车声,公交车停在站牌口,前后门同时打开,那时还是手动售票,售票员在后门口,一手捏钱一手拿票,操着本地的方言提醒:排队上车,不要拥挤,上车的都往里走走了啊。
    沈慕青上来的时候车里还有一个空位,排在她后面上车的有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她转身扶着老人坐下,自己找了个拉环把手抓着,一只手按住了挎包的肩带,以免滑下来,静静地望向窗外。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起来,左转向行驶进车流里。
    路面状况不好,凹凸不平,司机风格又很是狂野,乘客随着公交车的行进前倾后仰,左突右倒,车内怨声载道。一个剧烈的颠簸,沈慕青朝前一栽,握着头顶拉环的五指用力攥紧了,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小心一点啊。
    耳畔忽然传来这么轻柔叹息的一声,很远,又像很近。
    沈慕青猝然抬头。
    韩子绯和她面对面站着,同样的个子高挑,领口围着她亲手给她织的红色围巾,一只手拉着和她相邻的把手,朝她微微一笑。
    沈慕青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
    子绯。
    来,抓紧我的手,就不会摔倒了。
    好。
    这次我抓紧了,抓得牢牢的,再也不会放开。
    沈慕青露出一个笑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指尖与指尖的距离隔了不到一公分,就要碰到了。空气中一个泡泡被戳破,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全都破了。
    沈慕青的笑容僵硬在唇角。
    她的眼睫长久没有眨动,像是一尊凝固的蜡像,然后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哦,忘记了,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沈慕青低下头,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但无济于事,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出来似的,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先前她让座的那位老人颤巍巍去翻包里的纸巾,关切地询问道:没事吧小姑娘?
    眼泪模糊视线,沈慕青看不清面前人的表情,耳朵里嗡嗡一片,亦听不清声音,本能地朝对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殊不知她此时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一个穿着体面的成年女人在公交车上眼泪汹涌,有同理心的乘客纷纷出言安慰,你一言我一语。
    公交车停靠站牌,沈慕青从后门下了车,售票员扒着窗口,探出头在她身后焦急地喊:大妹子,你不是这站下!还没到你家呢!
    沈慕青充耳不闻,她漫无目的地在陌生的街道游荡着,无声地泪流满面。
    她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像一张饱经风霜的残弓,一个迟暮的老人,背脊几乎弯成了佝偻的弧度,吃力地用手扶着一根电线杆,在马路边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继而她好像濒临窒息似的,重重地倒了一口气,突然抬手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指背,指缝间泄露出细微的、短促的,不成形的呜咽声。
    她抬起头,眼神茫然,似乎想捕捉到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样多的眼泪。
    她想声嘶力竭地哭出来,为了她的挚爱,为了那个已经在天上变成星星的女孩痛哭一场。但是不行,因为她嗓子哑了,喉咙里尽是干涩,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最爱的人死了,她竟然连一句哭声都发不出来。
    要开心。
    没你在的这个世界,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沈慕青额头重重地贴在自己膝盖上,因为哭泣而压抑不住地浑身颤抖。
    你回来吧。
    韩玉平深吸一口气:卡。
    场下一片抽纸擦眼泪擤鼻涕的声音。
    秦意浓哭得喘不过气,导演喊卡过后她还在戏里无法立刻抽离出来,关菡拿着水杯在旁边站着等了会儿,待她慢慢地止住了哽咽才上前递水。
    秦意浓喝过水,撑着她的手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朝韩玉平走过去。
    韩玉平难得大发善心:辛苦了。
    秦意浓揉着依旧发酸的鼻子,嗓音沙哑道:你少让我拍两次,比说什么都好。
    韩玉平大公无私道:那不行,得看过回放。
    随你便吧,我先缓会儿。秦意浓坐下,关菡用冰毛巾给她敷眼睛消肿,她闭着眼睛问道,唐老师没再出来吧?
    关菡低声说:没有。
    她一直盯着呢,严防死守,唐若遥休息室的大门都没打开过。
    唐若遥这场戏总算没有再逞强了,一早过来就把自己关在休息室,半步不出来。
    秦意浓说:那就好。她仰了仰脸,说,毛巾热了,换一块。
    关菡从阿肖手里接过一块新的。
    韩玉平把回放来回看了几遍,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顶着秦意浓佯怒的眼神,商量的口吻道:我们来换一种哭法。
    秦意浓微笑问:你想要哪种?
    韩玉平说:都试试吧。
    于是秦意浓这幕戏拍了五镜不同的哭戏,从早拍到晚,眼皮肿了敷,敷了肿,重新化妆,最后韩玉平选了第一版。秦意浓从影多年,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只是收工后眼睛肿得快睁不开了,又酸又疼,人也有脱水的症状,卸了妆的脸色憔悴苍白。
    唐若遥敲开她休息室门,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她都是眯缝着眼看的,但不妨碍她感觉到小朋友又哭鼻子了。
    为了艺术。秦意浓抢在她之前说话。
    唐若遥破涕为笑,眼泪溅在秦意浓手背上,滚烫。
    秦意浓柔声说:别哭了,我现在视力不好,不好给你擦眼泪。
    唐若遥很乖地自己抬手擦了,说:没事。
    秦意浓只是看东西费力点儿,没到瞎的程度,当即好笑道:我是这个意思吗?
    唐若遥胡搅蛮缠道:不管,我就是要哭,你今天都哭了一天了,还不许我哭会儿了?
    那你哭。秦意浓故意说。
    我不哭了。唐若遥果然上了她当。
    你自己说的啊。秦意浓立刻道,不能说话不算话。
    唐若遥刚要张口反驳,她总是伶牙俐齿,秦意浓怕说不过她,及时岔开话题道:白天在休息室都做什么了?无不无聊?
    唐若遥摇头,顾及着秦意浓看不见,开口说话道:不无聊。
    秦意浓:
    唐若遥继续道:我在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口吻有几分神秘和自得。
    秦意浓好像完全没有惊喜这两个字的概念,径直问道:是什么礼物?
    唐若遥哑然。
    半晌,她问:没人送过你生日礼物吗?
    秦意浓认真地想了想,说:还是有的。
    唐若遥诧异道:你每次都提前问人家送你什么吗?
    秦意浓唔声,道:不啊,礼物都是关菡收起来的,也是她带着助理统一拆的,太多了,我懒得看,无非就是什么首饰香水包包之类的,不是太奢侈的我都分给工作室的人了,我自己也用不完,字画之类的收藏品倒是会留下。
    秦意浓在业内站稳脚跟后,即使从来不大张旗鼓地办生日宴,但赶在她生日时献殷勤的人半点不少,品牌方和圈里人送到工作室的礼物络绎不绝,有专门的地方收拢这些东西。
    唐若遥脱口道:那你的她本来想说家人的,咽了回去,改口道,重要的人呢?
    比如?秦意浓歪了歪头,唇角隐约含笑。
    唐若遥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韩导。
    他?老直男一个。秦意浓嗤笑,每年都得我说什么他才买什么。
    林国安导演。
    没熟到那份上。
    江老?
    秦意浓懒洋洋的:江老岁数太大了,他连自个儿儿子生日都记不住,更别谈我的了。
    林若寒。
    秦意浓答到这微微停顿,好像是在回忆旧事,道:林若寒么?秦意浓忽然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确实有给我准备过礼物,但我表面上跟她说我很喜欢,其实
    唐若遥接话道:不喜欢?
    秦意浓轻轻摇头:不是不喜欢,就是没感觉,我好像对礼物之类的东西,唔,不怎么看重。顿了顿,她补充,不过有一年她做了一个手工给我,蛮丑的,一个毛毡小熊,但是是她亲手做的,而且那段时间她工作很忙,在飞机上给我赶工,那个我是真的喜欢,出门在包包上挂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怕弄脏了洗不干净,才重新收起来的。
    这只毛毡小熊被列为秦林cp的镇圈之宝,定情信物,不仅圈内,连圈外都知道,唯一被正主公开承认过的。每年的秦皇选妃贴,如同定海神针一样,牢牢地稳固住林若寒的正宫皇后地位。
    而对秦意浓来说,喜欢的不是那只小熊,是林若寒百忙之中仍然记得她的心意。后来林若寒硬要她发微博@她说感谢她送的小熊这么幼稚且无聊的事,她也照做了。
    唐若遥默默在心里记小本本:手工。
    记完以后低头仔细端详自己的手,心中暗暗打起了小鼓,手指长这么长,白瘦纤细,应该不会中看不中用吧?
    秦意浓这会儿眼神不好,基本上都是闭着眼睛在说,听不到唐若遥的回答,心脏咯噔了一下,后知后觉道:你吃醋了吗?
    唐若遥:啊?她用手掌盖住秦意浓行将睁开的双眼,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吩咐一旁的关菡,再拧块毛巾来。
    关菡下意识迈出一步,蓦然记起自己的老板是谁,僵硬地定住了脚。
    关菡:秦姐?
    秦意浓说:去吧。
    关菡这才应声离去。
    电灯泡暂时退了下去,唐若遥肆无忌惮地在秦意浓脸颊亲了一口,继续聊方才的话题:你刚才说什么?
    问你吃醋了吗?
    唐若遥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她说的什么,大度道:没有,她给你粘小熊,我以后给你粘小老虎,小狮子,小豹子,你换着挂包上,脏了我再给你粘新的。
    秦意浓:
    唇角忍不住勾出一丝笑意。
    也行吧。
    唐若遥又列举了上回秦意浓给她提及的圈里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秦意浓嗤道:都是成年人了,生日每年都有,小孩子才那么看重过不过生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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