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趁他不备夺过他手里的袋子,迅速地往里面瞥了一眼。
    里面装着两包烟,两罐牛奶,还有一瓶犬类宠物用的高级香波。没有他猜测的安眠药镇定剂一类。
    肖暑也不急着抢回来,坦然地望着他。
    林怡又把袋子翻了翻,确定他没藏什么禁药才把袋子还给他。
    少抽烟,对大的小的都不好,林怡警告他,你看付总,怀了之后烟酒都戒掉了,你也得拿出点要身份升级的样子。
    肖暑一边听一边嗯:最近已经抽得很少了。
    林怡让他站着别动,去药房里取了两支很温和的安神药。这种药肖暑很熟悉,对于离婚前那段时间的他来说,温和得基本等于无效糖丸。
    不用了,肖暑说,我看看野哥就去睡。
    林怡瞪着他:不能给你那些,最多只有这个,还嫌弃?
    肖暑无奈地笑笑:真不用,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了。
    林怡有些不相信,肖暑从袋子里掏了掏,把烟也塞给他一包:限量,下周再找你拿。
    林怡一手拿烟,一手拿药,又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药物助眠,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去看你野哥吧,估计又睡下了,林怡挥挥手,他精神太差了。
    肖暑点点头,去楼上把买的东西放下,然后下楼看付秋野。
    特护病房的门有一部分是透明的,肖暑在外面瞧了一眼,里面的野哥果然在躺着,针依然扎在老地方,胸膛大幅度的起伏,看上去有些呼吸困难,身材瘦小的护士正在艰难地帮他翻身。
    肖暑推门走了进去,悄悄摆摆手。认识他的小护士停下动作,冲他笑了笑,自觉地站到了边上。
    肖暑在床边坐下,双手扶住白狼的肩背处,像给形状完美的鸡蛋翻面一样,一点点小心地帮他翻了个身,越来越挺的肚子随着这个动作轻轻动弹了两下。
    白狼喘了两口气,湿润的浅蓝色眼睛不自然地避开了肖暑的目光,把脸贴在了枕头上。
    肖暑心里软成一片,所有的怒气和戾气此时都如同融化的咖啡豆,融化成一团黑乎乎的液体,并开始散发出无可救药的香味。
    不好意思了?肖暑捏着他的肉垫,脸上带着笑,以前不是动不动就要挂在我身上?
    白狼呜呜两声,舌头舔了舔他的小臂,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他。
    肖暑笑,回头跟护士做了个嘘的动作,护士一脸吃狗粮吃到撑的表情,收拾好东西,麻利地从房间溜出去了。
    ※※※※※※※※※※※※※※※※※※※※
    晚安~
    子弹
    白狼敏锐的鼻子凑到他身边动了动, 然后爪子勾住他的衣服,把他拉到身边,呲呲牙,肉垫拍了拍他的手臂, 肖暑把衣领拉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股淡淡的烟味还没有散掉。
    觉得呛?
    白狼摇摇头,湿润的鼻头碰到他的脸颊, 在上面轻轻蹭了两下。
    肖暑站起身,把窗帘和窗户都拉开,四月明媚的春光哗地流了一地,和煦的暖风轻柔地吹起了白狼的毛。付秋野舒服地眯起眼睛, 靠着枕头开始昏昏欲睡。
    肖暑重新坐回他身边, 抽出水果刀,挑了一个梨子开始安静地削皮。付秋野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正在漏气的气球, 不断从鼻腔里面发出哮声。肖暑硬是从他的呼吸里面品出了节奏感, 忍不住又心疼又觉得有趣,拿着刀柄像敲架子鼓一样,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轻轻敲着桌面。
    付秋野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喉咙里低低地咕噜咕噜,蓬松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他的大腿, 挥舞出一篇细碎的绒毛, 在阳光里面飞得到处都是。
    肖暑削完三个梨子, 一个一个切成小块, 拿牙签插着,送到白狼的嘴边上。
    白狼连头都不想偏,张嘴等着梨块送进嘴里,然后嘎吱嘎吱地飞快咬碎了吞下,肖暑喂的速度都跟不上他吃的速度,没几分钟这一大盘梨块被一扫而空,白狼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继续眼巴巴地望着他。
    没有了,肖暑把水果刀擦干净收起来,不能多吃,要注意血糖。
    付秋野用尾巴卷住一个糖分含量相对低点儿的牛油果,塞进肖暑怀里面让他喂,肖暑不肯,把牛油果也放回篮子里,态度坚决:不行,晚上再吃。
    浅蓝色的眸子被阳光照得湿漉漉的,抬起头来用鼻尖拱肖暑的脸,肖暑被他蹭了一嘴的毛,把他摁回枕头上去,看了看手表:昨晚折腾成那样,中午多休息会儿,我就在这儿陪你。
    付秋野往床的那头蹭了蹭,空出块地方来,尾巴拍了拍,拍出了一堆细小绒毛。肖暑实在受不了了,抓住那根长尾巴,从抽屉里拿出梳子来从头梳到尾,手里顿时抓了大把的白色毛毛。
    付秋野迅速把自己的尾巴抽了回去,爪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似乎被伤到了自尊,生气地低吠了几声,把头偏过去了。
    肖暑笑着把掉的毛揉成小球,在他空出来的那块地方躺下来,伸手顺了顺他柔软的背部:最近掉毛掉的这么厉害,注意别舔毛,吃进肚子里了又不能吃化毛膏,挺麻烦的。
    付秋野背对着他没动静。
    肖暑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狼耳朵,往他身边蹭了蹭:睡觉。
    白狼不理会他,安静地躺了一会,被撸走了大把毛毛的尾巴又悄悄挪动,卷住了肖暑的腰。
    肖暑扶着他的背,重新帮他翻了个身,一人一狼面对面,他把脸埋进白狼身上,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付秋野满意地舔舔他的耳朵,入睡得非常快。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一觉睡到自然醒过,精神和身体都快扛不住了,白天基本都处于昏沉沉的状态,肖暑这样哄着陪着,头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肖暑听着他像漏风的门一样的呼吸声,等他彻底进入了深眠状态之后,悄悄地起身,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去了隔壁的休息间。
    林怡也正在沙发上午睡,他在向阳的阳台口坐下,脱掉身上有些厚重的外套,耳朵里塞上蓝牙耳机,边晒太阳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子弹。
    林怡在睡之前放了唱片,此时正播到了放蘑菇帝国的《FLOWER GIRL》,音量几乎调到最低,歌手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上面,只有鼓点清晰又踏实。肖暑听着歌,想着隔壁那头熟睡中的漂亮白狼,从皮鞋里面抽出了袖珍匕首,拿两根手指捏着薄薄的刀身,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给子弹刻字。
    蓝牙耳机里是漫长的沉默,然后慢慢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开车门,关车门,极轻地两声砰,引擎被启动,有人在开车。
    子弹壳又硬又光滑,每一下都需要刻得非常用力,肖暑刻得非常认真,像打磨艺术品一样全神贯注,右手雕刻,左手夹着子弹,偶尔用大拇指拂去上面的碎屑。
    二十几分钟的驾驶,耳机里发动机的声音消失了,有人声,有车鸣,但依然是在某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所有的声音都跟随者一个疲惫的脚步,皮鞋的硬跟敲在地面上,有服务员礼貌地说:这边请。然后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低沉的男声:去明阁。
    紧接着是一大段没有意义的琐碎声音,餐具碰撞、点菜、音乐、交谈,里面的人似乎在等谁,等了许久,中途给不知道是谁的人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有些急躁,问:你还来不来?
    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好吧,哥你快点儿。
    又是大片大片的沉默和等待,肖暑手里的雕刻已经有了雏形,在阳光下被照得反光的子弹身上有一层浅浅的暑,他把子弹举到眼前,仔细地打量了片刻,轻轻吹掉上面的碎屑,开始沿着已有的雏形进行第二层雕刻。
    蓝牙里的人似乎终于等到了,有人开门,服务员说请进,然后是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来人说:路上耽搁了一会。
    又是去缅甸?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
    来人笑了笑,没有答。金属做的刀叉与瓷器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服务员重新回到房间,轻言细语地帮他们点完了菜。
    门有一次关上,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爸还没消气?一人问。
    嗯。
    我真的不明白,那人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愤怒,但音量不高,压着嗓子,我妈就是为他死的,他要是个真兄弟也就算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就因为顶了一张老天爷赏的脸,被爸那样护着捧着,好像我们三个才是外面捡来的,他才是正儿八经的付家独苗,简直不可理喻!
    另一个人没说话,有液体被倒入杯中的声音。
    他又哼笑了一声。
    大哥,你也别装圣人了,都是一家人,你跟付秋野之间的那点事儿大家都知道,要说我们家里谁最恨四弟,恐怕应该是你吧?
    又是沉默,很近的地方传来了类似于高脚杯碰撞桌面的极轻声响。
    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
    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面,流着什么样的血重要吗?他说,你跟晓婉做了这么多年亲兄妹,她拿枪指着你的时候,手还是一样的稳。
    这回轮到另一人沉默。
    服务员进来上菜,随后是轻到难以察觉的进食的声音。肖暑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热,微微转动自己发酸的有手腕,整理了一下耳朵里的耳机的位置,抬起头,又打量了一次手里的子弹。
    暑字笔画复杂,刻在这种金属制品上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我不知道,我以前以为自己根本不care,野种不野种也好,老爸关心不关心也好,左右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人的声音放得很轻,但是爸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放他走了凭什么?他可以享受着付这个姓带来的所有福利,却不用像我们一样在这个让人窒息的鬼地方里面挣扎,就因为我妈给他戴了绿帽子?
    清脆的啪的一声,对面的人似乎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餐刀,沉声提醒他:注意你的嘴。
    又是一声冷笑。
    有什么不能说的么?他冷着声音,话语里透着嘲讽,我爸爱我妈爱得死去活来,耍着手段把人强娶进来,结果人家跟他过了几十年,孩子都生了三个,却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天,最后从外面带回来这么一个连生父都不知道的野种,狠狠地打在我们所有人脸上。
    你,我,付晓婉,我们三个算什么东西么?不过是被强扭的藤蔓结出来的三个强扭的瓜,爹不疼娘不爱,说不定从头到尾都被妈看作是屈辱和负担,最后她人都已经去了,我们还比不过一个混着杂血的幺弟?
    他在笑:对于我爸那样的人来说,除了我妈以外所有的人都不过是杂草,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喜欢付秋野?也不过是养了只宠物聊作慰藉罢了,伤心的时候看看四弟那张漂亮的脸,再想想自己到死也不肯屈就的老婆,把自己的那点扭曲心思全部再补偿给付秋野,好像这样我妈在地底下就能爱上他一样。下次不如我问问他,等到死了以后他敢去见我妈吗?敢不敢再看看我妈那双冰冷的、带着恨意的眼睛?
    刀叉接触盘子,对面的人停止了进食,但依然没有说话。肖暑甚至无法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
    他们俩在对峙,哪怕这里只是一段没有声音的沉默。
    还有你。他再一次开口,怎么样,看着肖暑站在四弟的身边,替他敬酒,对他笑,拉着他的手,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话音落地,肖暑从耳机里面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枪上膛的声音。
    他的手一顿,暑字里的那一瞥被划得过长,有些别扭地延伸到了子弹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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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
    下周去上海出差四天,努力码存稿Ing
    生气
    长长的沉默。
    没必要用枪指着我, 他说,要不是这次他酒精过敏,等到毒性彻底渗透进去,肖暑和他肚子里的那两个孩子你未必没有机会, 我们才应该是一条船上的。
    肖暑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冷意,紧闭的唇线像是刀刻出来的,他把小刀收回了原来的地方, 一只手摁住耳机,将刚才那段话完整地录了下来。
    通过非法手段得到的东西,永远无法用做呈堂证据,但是没关系, 他不在乎。
    他的大拇指擦过子弹上的字, 强行雕出来的笔画摸起来刺刺的,刮得皮肤生疼。城市另一头的收音还在继续,他没有再开录音, 放松身体, 靠进有些局促的小椅子里面,眯着眼睛盯着外面的蓝色晴天。
    付秋星,你在付家待了三十年, 还不明白么?举枪的人说,就算你弄死了他, 爸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那些家业也不会留给你。
    那人一声冷哼, 语气开始变得松弛, 带着某种报复的快意:我不稀罕那些玩意,我只是受够了这个鬼地方,付秋野可以跑,我又为什么要坐在边上眼巴巴的看着羡慕?不如从他开始,看看我们这一家子会不会嘭的一下连环塌陷?如果那天晚上爸的心脏病再犯得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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