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歌端起手中的茶盏,发现那一汪杏绿色的茶汤底果真有数枚被冲泡开了的明前龙井叶,芽芽匀齐,直立成朵,栩栩如生,哪怕只是这么看着也颇为赏心悦目,小饮一口之后更是唇齿留香,便由衷地赞了一声:
    好茶!
    这可算是把峨眉掌门的话匣子打开了。这位老人原本就醉心于风雅之事,在遇到了杜云歌之后更是将其引为知己,两人谈天说地了好一会,不知怎地就说到了琴上。恰巧峨眉掌门对妙音门的天魔妙音也很感兴趣,便极力相邀:
    门主若得了闲,可以去我们的琴房练习天魔妙音,介时只要提前派人来说一声,我定帮门主提前清空琴房,管保旁人不学了你妙音门的不传之秘去。
    一说起这个来,杜云歌就愁云满面地叹了口气,摇摇手道:别提了罢,掌门,这天魔妙音弹起来可真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还未正式修习,只起手弹了个音出来,就毁了我们习武堂里的一把琴,还差点就伤着了我的手,幸好师姐替我挡下了那一根来势汹汹的断弦。后来换了飞瀑连珠,都险险没能降得住这天魔妙音,就连在一旁听着的人都会感觉心烦意乱、气血翻涌,稍有不慎就是真气行岔。
    我此次下山,只是为了将我们初代门主的遗物接回忘忧山而已,可万不敢在峨眉山上做此等危险之事。
    峨眉掌门沉思了一会,道:
    或许是琴的问题?门主你也说了,用你们习武堂里的普通的琴弹奏的时候差点连你都伤到,那么用飞瀑连珠的时候可曾有过这种情况?
    杜云歌想了想:还真的没有可是即便如此,飞瀑连珠也不是能用来弹奏天魔妙音的琴。
    要是真的琴越好、对演奏者本身的影响和反噬就越小的话,那岂不是要找一把举世无双的好琴来配这一手天魔妙音?可是飞瀑连珠就已经是一把千金难觅的好琴了,能和飞瀑连珠相提并论的也就那么几把,难不成要一一试过去才行?
    藏有次等好琴的人家,怕是连拿都不会拿出来的,当年能把飞瀑连珠买来纯属是捡了个大便宜,藏有飞瀑连珠的那户人家在官场倾轧中输了个底朝天、透心凉,万不得已才拿这把传家宝的琴出来当街叫卖换钱的。现如今,还要去哪里找这么赶巧的藏着绝代名琴的、又即将破产贬官不得不变卖家中至宝的一家人呢?
    正在杜云歌苦恼不已之时,峨眉掌门若有所思地开口了:
    这么说来我们好像对妙音门初代门主的琴有点印象。虽说江湖上俱传杜抱琴门主的随身佩琴和琴谱都已经佚失许久了,但是既然琴谱还藏在我们这里,那么她的佩琴就一定也藏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只要门主有心去寻,定是能寻到的。
    这番话粗略一听很有道理,但是细细想来却完全就是一通无用的废话,但是再仔细一想,还颇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禅机。杜云歌心想果然不愧是峨眉山上的名门大派,堂堂普贤菩萨的道场上的人就连说起话来都颇有深意,不能细想,一细想就云里雾里的。
    就在这时,峨眉派掌门又开口了:
    不知门主可曾听说过九霄环佩?
    杜云歌心想,怎么没听说过呢,这可是跟绿绮、焦尾、春雷和飞瀑连珠齐名上名琴谱的好东西,做这把琴的木头还是从你们峨眉派砍来的,便点点头道:
    自然是听说过的。
    如果门主真的有心修行天魔妙音的话,那定当要试一下九霄环佩。峨眉派的掌门浅啜一口茶,娓娓道来:
    人人皆知门主的佩琴是眼下万金难求的飞瀑连珠。不是说这把琴不好,只是飞瀑连珠是前朝那位被誉为慧心天悟的亲王所斫的大雅之琴,他博览群书,自称奇士,更是打小便在各方名师座下进学,想来在君子六艺上当是很有造诣的,用它来弹普通的曲子定然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如果用作杀伐之琴修习天魔妙音此等精妙武学的话,总是少了那么几分果决的意思。
    毕竟这位做琴之人一生再无大成,靖难之时未能起兵,更是遭到劫持,被夺去了兵权,事后燕王也未曾兑现曾许诺予他的事成之后平分天下的诺言,要是用这人的琴去修行当年妙音门初代门主亲创的、能够在万军之中取人性命的天魔妙音的话怎能用大雅之琴去奏杀伐之音?委实不妥。
    杜云歌心想的确有道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便虚心请教道:那依掌门之见,能与九霄环佩和飞瀑连珠齐名的绿绮之流又当如何,为何非要选择九霄环佩来修行天魔妙音呢?
    峨眉掌门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把那些琴也一并批得一无是处了。幸好这里是峨眉派最里面的茶室,没有外人能来到这里,否则就按照峨眉掌门的这一番话,被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们口诛笔伐怕都是轻的:
    既然飞瀑连珠都配不上天魔妙音,那绕梁、绿绮、焦尾、春雷之流,怕是连个起手的音都弹不出来,就要弦断琴裂了。
    楚庄王沉迷琴音,整整七日未曾上朝,经王妃樊姬劝告之后才醒悟,砸毁了绕梁,先不说绕梁已经今夕不存了,即便流传至今,也是亡国之兆的琴,是万万弹不得的;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便是用的绿绮奏了凤求凰,他发迹之后便心生悔意,欲休妻另娶,卓文君怒作白头吟附诀别书,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最后即便重归于好,也终究不是什么喜事,这种别离之琴也弹不得。
    蔡邕亡命江海、远迹吴会之时,曾从农人的家灶中听闻不凡之声,便从中抢出半截焦木,这便是焦尾的琴身由来了,即便音质再好,也终究不过一把颠沛之琴;春雷更是不必说,更是曾经落入胡人之手,在胡人手中整整辗转了数十年,怕是早已经被那些暴殄天物的胡人给糟蹋坏了,本身就是经历了战乱流落去了胡人手中的琴,还要怎样才能弹出杀伐果决的天魔妙音呢?
    这一番分析端的是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引得杜云歌频频颔首称是,听到引经据典的妙处更是赞不绝口:
    我懂了,若是要从琴入手的话,九霄环佩的确是一把好琴。
    九霄环佩是现存至今的、为数不多斫于盛唐之时的琴,还是斫琴名家雷威所制的。在雷威之前,众人斫琴之时多选梧桐为木,不管是琴面还是琴底都是清一色的梧桐木,但是雷威不一样。
    古往今来,在某些方面有所成就的名家都有那么点怪癖,就好像书法大家王羲之素日里最爱鹅,甚至有山阴一道士以群鹅换了他亲笔写就的道德经;倪瓒生性喜洁,从不留人住宿,生怕外人污了自己的屋子;而雷威做琴的时候,则专门会捡风雷大作的日子只身前往峨眉山,专门选择那些在风雷之威下还能发出动听悠扬的声音的木头来做琴,以杉木为底,梧桐作面,兼以髹紫漆和葛布作底,这样一来,弹奏出来的声音甚至比纯梧桐斫的琴都要妙上十倍百倍。
    而且九霄环佩的妙处还不止于此。这把琴曾被历代爱琴之人和名家推崇为千年难得一遇的仙品之琴,就连杜云歌惯用的那把飞瀑连珠,也是比仙品要矮上一头的鸿品。
    杜云歌诚心追问道:那么请问掌门是否知道,这把琴现在在哪里?
    峨眉派掌门的神色这才敛了下来,长叹一口气,不无怅惘地悠悠道:
    这是皇家之物,当年那位女帝在位的时候还珍藏于皇宫的来着。后来卅载动乱,五胡乱华,虽然是时在位的天子凭着女帝打下的基础,到最后还是打退了胡人,但是在这乱世中,人人自保尚且困难,更何况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呢?
    五胡乱华的时候,这把琴也从皇宫流落了出去,已经遗失很久了。更有传言说,这把琴眼下在胡人手里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九霄环佩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杜云歌只觉一口凌霄血梗在喉头,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千言万语呼之欲出,然而到最后只能凝成一句话:
    这见鬼的世道啊,都不让一把琴好过。
    可能是白天在峨眉掌门那里喝茶喝多了的缘故,当晚杜云歌觉得怎么都睡不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多个来回,总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哪怕是昨晚薛书雁来和她同床共枕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焦躁感。
    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这一切的源头都归在那把目前下落不明、不知身在何方的九霄环佩的身上。
    她在这边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外面的薛书雁听得一清二楚。倒不是说杜云歌吵到了她,只是薛书雁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能跟杜云歌亲近的机会而已,哪怕只是短暂的相伴和一触即离的拥抱,她也甘之若饴。于是在杜云歌不知道在翻了第多少次身之后,薛书雁终于隔着碧纱橱低声问道:
    云歌若是睡不着的话,要我过去陪着你么?
    杜云歌想了想,觉得似乎好像正是因为今晚没人陪在她身边了,她才如此焦躁的:也行,劳烦师姐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
    【小剧场发出渴望富婆的声音】
    被嫌弃了的绿绮:嘤嘤嘤
    被嫌弃了的焦尾:咚咚咚
    被嫌弃了的春雷:叮叮叮
    被嫌弃了的飞瀑连珠:铮铮铮
    薛书雁:云歌我们说说话吧。
    杜云歌:好的师姐,没问题师姐!师姐想要跟我说什么呢?
    一干被嫌弃的琴:??????这他妈也行????!!!!!!
    以下为感谢名单╰(*▽*)╯感谢鲜肉包、Woodpecker、昨日青空、勿忘我、落花盈我衣的地雷,感谢嵩哥的小迷妹ix10、之一x10的营养液~还有一位朋友!你的十个营养液看不见名字哇!!你得改改名试试了,晋江看来不太喜欢你的这个名字,直接给你抽成了空格
    第34章 歌谣
    薛书雁素来不爱说话。
    倒不是因为什么口音被人嘲笑或者胡汉之别的鬼东西。妙音门虽说自打成立以来就是要为天下女子做主的, 但是这也同样不是个什么慈善组织, 花大把大把的白银打水漂只为了免费伸张正义杜抱琴又不傻。倒不如说, 这个能从那位对她成见颇大的武林泰斗的家里把那位实在受不了这位泰斗的花心的夫人给带走的初代门主是个相当精于算计的人,自打她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手段把妙音门的名声给宣扬出去了之后, 连带着她那万分狂气的为天下女子做主的豪言壮语一并传出去的,还有妙音门那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的门规:
    自打你上了忘忧山的那一刻起,那么山下的一切东西就跟你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不管是你的父母还是子嗣还是至交好友, 就都统统和你没有了关系,除非你愿意带着这些人中的女性一起上忘忧山。
    若是出尔反尔、上了妙音山又后悔了想要下山的话,那么轻者自断经脉、废去双手或双足,情节严重的话丑话既然已经说在了前头,那可别怪她们不留情面, 只好扔去后山喂狼了。
    忘忧山上又不是只有猴儿, 要不她们每年入冬都要大费周章辛辛苦苦地封山干什么?
    这样一来,凡是要找到忘忧山上来的,必是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百般磋磨和苦难的女性,若是有人要浑水摸鱼,便只好依门规处理了。哪怕是和山下的世俗生活断掉联系, 也会断得一干二净心甘情愿, 绝对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
    都和山下的生活断得一干二净了,自然也就不能把山下的那些胡汉之别的成见带上山, 这也是夏夜霜哪怕当初在薛书雁上山的时候, 再怎么看不惯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还帮她治好了一身伤的原因。
    正因如此,妙音门内才堪堪在这说坏不坏说好不好的世道里维持住了平静,哪怕薛书雁是个纯正的胡人、说着口音比这还要重的中原话,也不会真的有人用这个来做筏子的。
    也就是说,这人的沉默寡言其实全都是她的性格使然。唯一能让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有所缓和的,怕是只有杜云歌一人了。
    此刻,薛书雁就坐在这个唯一能让她破例柔和下神色的人床边,任由杜云歌握着她的手,咕咕哝哝地跟她说悄悄话。杜云歌的思维发散得那叫一个厉害,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典型代表,上一秒可能还在那里说峨眉山山清水秀当真是美得很呢,下一秒可能就想到了这么好看的水里产出的鱼可能也很好吃,再下一秒就已经在兴高采烈地和薛书雁规划去秦淮的时候要专门去吃那道由传说一天只做五条鱼的大厨亲手做的醉鱼了。
    有钱,有底气,不虚。
    薛书雁也就这么耐心地听着,丝毫不耐烦的迹象都没有,偶尔还应和几声,看来是把杜云歌这么一番漫无目的的话全都听进去了,倒也难为她。直到杜云歌都快睡着了,才模模糊糊想起了今天峨眉掌门在喝茶的时候告诉她的有关九霄环佩的事,便道:
    掌门说若要修行天魔妙音的话,九霄环佩是顶好的一把琴,可是多少年前五胡乱华,不少宝贝都下落不明了,连九霄环佩怕是都流落到塞外去了,当真可惜得很。
    薛书雁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
    那把九霄环佩长什么样子?你告诉我,我写信回去给你问一问,如果有的话,就让人给你送来。
    杜云歌大喜之下,刚刚好容易靠着扯天扯地萌生出来的那点睡意又全都没有了。她刚想说那敢情好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薛书雁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塞外了,平日里更是对她所属的原本的部族缄口不言,更别提她已经上了忘忧山这么些年,和旧部族的关系应该也不是特别好,要是为了一把很有可能还不在胡人手里的琴就要让薛书雁写信回去自取其辱的话,她也做不出来啊。
    不能让师姐为难。一想通了这个关节,杜云歌只觉可能这就是她命里和九霄环佩没这个缘分,便握紧了薛书雁的手,道:
    师姐不要这么为难自己。你可是我堂堂妙音门的大师姐,中原武林的同辈的人哪个见了你不毕恭毕敬的?何苦来的,回去看那帮人的脸色!我又不是非九霄环佩不可。难道换作别的琴就真的没法练天魔妙音了不成?
    说是这么说,但是杜云歌刚刚劝慰薛书雁的那句话还真的算是歪打正着。如果峨眉掌门的分析是对的,那么除去那把不知道眼下已经流落到哪里去了的初代妙音门门主杜抱琴的佩琴之外,还真的只有九霄环佩配得上天魔妙音了。
    薛书雁刚想追问下去,突然止住了一切话头,猛地抬眼看向窗外,目光雪亮如刚淬过冰水的长剑,锋锐得让杜云歌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跟着看向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夜空的窗外
    不,外面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否则的话薛书雁不会猛然止住话头,用这种防备大敌一样的眼神看着外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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