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寻板着脸瞥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她的插嘴。他性子古板,恪守礼仪,在他看来,钟明烛这样一句客套都没就贸然向前辈提问,实在是很失礼,但又觉此时情势非常,不适合太过拘泥虚礼,是以隐忍不发,只以眼色警告一番。

    江临照倒是没有觉得被冒犯,他仰慕长离许久,爱屋及乌,一直觉得钟明烛伶俐可爱,再者此前师徒二人帮了叶沉舟大忙,他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听钟明烛问,便坦言道:实不相瞒,家师曾与森罗殿的人交过手,提过森罗殿有一独门功法,叫天罗地网,当时那人修为不如家师,但施展出这天罗地网,家师就难以抵挡,所幸那人无意伤人,家师才侥幸捡回一命。而袭击我的那女子用的就是那招,所以我虽然不认得她,却能知道她来自森罗殿。

    释出灵力,化作细线张结成网,然后潜伏于暗,因为是灵力所化,那网没有实体,辅以潜行秘术,等对手发现自己被丝线缠上时,其实已身在网中逃脱不得。那玄功说来容易,但实施起来却很难,须得同时操作成千上万条丝线,是以练成者极少。

    什么天罗地网,分明是蜘蛛网。钟明烛嗤笑道,听起来厉害,也不过如此,江城主最后不还是转危为安了么。

    听她奉承,江临照却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其实是有人出手救了我一把,否则我早就死在那了。

    程寻疑道:是谁?

    江临照却说不知道,当时那丝线已将他全身勒出无数道血痕,对方只需动动手就能叫他碎尸万段,结果不知从何处射来一大把叶子,将那些化作丝线的灵气都打断了。

    不过袭击我那人似乎认识对方,因为她突然变得很激动,转眼就消失了,而我惦记着尽快赶回僬侥,没多停留。江临照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现在反而成了拖累。

    他偷偷瞄了一眼长离,见对方面上既无感激也无怪怨,顿时一股失落涌上。他会如此拼命,全是因为长离的缘故,这时候倒宁可对方责备他办事不利,也好过这般无动于衷。

    这倒不尽然。见他面色黯然,程寻连忙安慰道,正因为江城主出现,我们才会提前警惕,否则可能根本来不及挡住那些攻击。

    这时钟明烛冷哼了一声,面上露出愤懑之色,那个南溟,真是够不要脸的,他侄子明明是被他灭口的,装什么苦大仇深啊。

    说话时她往边上挪了挪身子,好让长离替她挡住程寻那利剑似的视线,后者对于她这点小动作毫无知觉,倒是对话的内容比较在意,好奇道:南司楚是他杀的?

    程寻沉着脸不说话,他不喜谈论其他人的是非,但凡有些眼力的,见了他的脸色多半会打住,偏偏钟明烛躲在长离后面,看也不看他的脸色,听长离发问,愈发兴高采烈地解释起来。

    我觉得是他,不过不是他亲自出手。她将自己的看法说给长离听,到开心处还会用手比划两下。用她的说法就是:南溟去见南司楚时封了灵力,而且离开的时候南司楚还活着,所以别人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但倘若他去找南司楚的时候,森罗殿的人隐匿了气息跟他一起进了南司楚的屋子,那就能解释南司楚为何在几天之后无声无息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他才筑基修为,就像凡人一样,死后会留下尸体,而森罗殿那人只要等别人去替南司楚收尸时候溜出来就可以了。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和天一宗为敌?长离不解,想了片刻后又开口,似是自言自语般道,这不对,如果他会想为南司楚报仇,那就是不想要他死啊,为什么会杀他呢?

    她声音很轻,但是江临照和程寻都听到了,两人皆是一怔,而后不约而同露出复杂的神色,不过细微处有所不同,江临照是困惑,程寻则是焦躁,让人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厉声呵斥长离。

    只要稍微知晓些云中城的动向,就不会对南溟的作为感到奇怪,除掉南司楚也好,迁怒天一宗也好,理由都显而易见,没人会去猜测他的动机,只会猜他用的是什么法子。

    长离却想不通,她看到的是一堆自相矛盾的事实。

    因为他不是真的想要给南司楚报仇啊。钟明烛轻声道,她被长离挡住,余下二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在一瞬间觉得她的声音像是轻烟一般缥缈,是冷眼旁观后的无情嘲弄,却又莫名带着体贴与耐心,除掉南司楚,是为了自己,与天一宗为敌,也是为了自己。

    冠冕堂皇的言辞往往藏污纳垢,看得多了,大家就都习以为常了,哪怕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弟子,都会觉得此事顺理成章。

    所以,他是在说谎?长离抿紧了嘴,细长的眉微微蹙起,这使得她身上清冷的色调更浓了,她看起来是如此生硬和冷漠,无论是低垂的睫毛还是一动不动的指尖都散发着排斥一切的气息。

    隐约之中,她觉得自己不喜欢那番话,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听起来很冷,还是因为这样不对?但到底什么是对,什么又是不对?她没有半点头绪。

    既然不是真的想报仇,为什么又要那么说呢?她几乎要问出口了,这时温热的掌心覆了上来,握住她的手,钟明烛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点了几下,像是羽毛,轻柔缱绻。

    是的,他在说谎。这句话钟明烛是传音对她说的,不过不用管他。

    想得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罢,都没什么关系。

    第69章

    僬侥城中, 风海楼正在强颜欢笑应对丁灵云的软磨硬缠。

    风师兄!你一定不能见死不救!若非还有那么一丝惦记形象, 丁灵云怕是要抱着风海楼的大腿不放了, 就带我回云浮山吧!

    这我也风海楼努力把自己的袖子从丁灵云手里扯出来, 然而刚抽出来就又被拽住了,令尊和令兄都和师父打过招呼了, 我私自带你回云浮山就是罔顾师命, 这样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我才不要回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丁师妹风海楼其实真的挺想帮她一把的,可一想到是那个云中城, 他掂量了下自己又几斤几两,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他这几日也听到了风声, 据说叶沉舟已经回到了云中城, 最叫人诧异的是他的功力。

    当时黑水岭不少人目睹叶沉舟受重伤,都觉他大劫难逃,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多半要沦为废人,谁料他不知在哪得了奇遇,修为不退反进, 连脸上的伤痕都治好了, 再也无需用面具掩面。

    见他竟然还活着,有人欲图发难,结果被他一招格毙, 发难之人是一个分家的家主,元婴后期修为,显然, 叶沉舟的功力已恢复到和陆临对决之前的水准。

    城中蠢蠢欲动的各家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丁灵云的父兄原本打算在僬侥多待一阵,听闻消息就便打算立刻回云中城,丁灵云拒绝无果,只得找了机会偷溜出来找风海楼帮忙。

    若她只是出自普通修士家族,那风海楼大可随便寻个借口带走她,可丁家是云中城大族,又是在这云中城内讧明朗化的节骨眼上,稍有差池,天一宗就会被扯进那趟浑水,所以风海楼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忽然有个弟子冲了进来,神情惶恐,将一封信交给了风海楼,道:风师兄,我刚刚在门口发现这封信,上面、上面说

    话还没说完,他已满头大汗,风海楼见状连忙取了信自己来看,他一瞥就看清信上内容,身子一震,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出了什么事?丁灵云好奇地凑上去,很快也脸色大变发出一声惊呼,我记得那天离开的是长离仙子和阿烛?

    信上说僬侥城到云浮山的传送阵被人暗中改动,前几日回云浮山的弟子实际上被传到了别处。

    风海楼定了定心,先吩咐送信那弟子携了拜帖去珍宝阁找李琅轩,负责看护那传送阵的是珍宝阁的修士,李琅轩去查的话应该很快能查出是谁动的手脚。

    他则传信回云浮山,将此事告知留守门中的几位峰主。

    这么一来他也顾不上丁灵云了,送出信后就稍作安排就打算即刻启程回云中城。

    风海楼不知云逸已经离开合虚之山,只道师父不在,他须得代理宗主之责,必须尽快回去寻几位师叔商量如何救出长离等人。

    丁师妹,抱歉,我得先回去啦,你安心跟着父兄,他们不会与你为难的。他说罢就要往外去,却被丁灵云拦住了,丁师妹!

    事关紧要,不容耽误,丁灵云若再胡搅蛮缠,就是好性子如他也要发脾气的。

    丁灵云看出他的不满,忙解释道:不,风师兄别误会。我只是想说,僬侥城和云浮山路途遥远,现在传送阵又坏了,你御剑回去都不知要多久才能到。

    那又如何?

    我有办法能让咱们不出十天就赶回云浮山。

    风海楼疑惑地打量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咱们?

    是啊,你得带上我。丁灵云坦然道。

    几个时辰后,天色才蒙蒙亮,两匹云马拉着一架精巧的座驾,驶出了僬侥城。

    与此同时,僬侥万里之外,毒瘴弥漫的山谷中也渐渐明亮起来。

    虽然因毒瘴蔽日的缘故,仍是比较昏暗,但视物足矣。

    程寻在山洞中留了几行字,万一有其他弟子被传过来不知所措,随后就带领另外三人去寻路离开山谷。

    江临照已能自行走动,只不过实力远不如之前,是以他和钟明烛走在中间,程寻打头,长离则跟在最后。

    这里的地形很怪,像是被什么人用斧头胡乱砍劈了一通,有成片的石林,也有孤零零的小丘,裂谷、地洞之类比比皆是,好似迷宫一般。

    白日光线比夜间明亮许多,但见不到太阳,难以辨明方向,程寻只能尽可能往远离洞穴的方向走,一路走一路留下记号。

    这诡奇的地势似是没有尽头似的,四人虽然没有御剑,但脚程远超常人,但走了五六天都没有绕出这山谷,直到第四天黎明,有一山头愈来愈近,不似前几日见到那些山影般始终隐于远处。

    那里说不定就是出路。程寻道。

    几人加快了步伐,可是再靠近些,程寻忽地瞥到地上有个箭头,那却是他沿途留下的记号,登时疑窦丛生。

    钟明烛也看到了,指着那箭头道:咦,这记号和程师伯之前留的好像。

    经她一说,长离和江临照也发现了,当即多了几分警惕。

    莫非有人想混淆方向?江临照道,程寻点了点头,叫他们多留心周遭,自己辨方向时也愈发小心,唯恐被人引去了别处。

    之后他们又陆续见了几个箭头,程寻都置之不顾,依旧原本方向而去,再行了一会儿,那座山已至眼前。程寻和江临照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一狭小的入口通往山体内,那不就是他们最初待过的洞穴么!

    程寻怔怔看着那洞口,又抬头去看那一成不变的毒瘴,不可置信道:怎么饶了回来?

    看到那记号时他还以为是有人藏在暗中,试图以记号扰乱他们的方向,没想到那记号真的是他亲手刻下的。

    他们走了七天七夜,竟是兜了个大圈子回到了原处。

    恐怕江临照环顾四周乱石,面露愁容,这里设了迷踪阵。

    之后几天,他们主要是程寻和江临照想了各种办法,试图闯出去。

    他们先是试了携带的小型传送阵,结果发现根本不起作用。

    之后程寻张了结界,含了驱毒的丹药,想试试能不能冲出毒瘴,但是他只撑了一天不到,结界就溃散了,他只得落回地上。

    看来上层毒瘴同样是这迷踪阵的一部分,是以一直往上都看不见头。有点像僬侥城的城墙,只是那城墙尚有尽头,这里的毒瘴却是无穷无尽,置身其中,四下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难以辨识身在何处。

    那座山也是始终笔直往上,始终见不到山顶。

    之后他们又打算闯一闯那迷踪阵,程寻吩咐长离和钟明烛在原地等候,他和江临照在洞穴前分别朝不同方向而去,每几步就会留下记号,这次他们走得格外慢,唯恐偏移了方向,但十天之后,两人一前一后饶了回来。

    其实中间钟明烛和长离也离开了一趟,却是钟明烛提议的,说想探探虚实,她本想一个人去,但是长离觉得若是遇到危险她可能应付不来,就跟过去了。

    一路上钟明烛都在左瞧右盼,还不时凭空勾画些什么,长离则安静地跟在她后面,她见钟明烛似在冥思苦想些什么,便就不去打扰,两人没有画什么路标印记,一个劲往前,五天就绕了回来。

    程寻回来后见她们在,根本没想到她们其实是离开又回来了。他这次一无所获,却还不死心,想再试一次,正要离开就听到钟明烛道:不用再试啦,这迷踪阵若是能简单走出去,哪里还能困得住人。

    那你就有办法吗!程寻本就心情极差,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起,呵斥道,我天一宗的人从来都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钟明烛却笑道:我可没说要束手待毙,只是要破阵,须得先寻出门道才行。

    程寻下山时钟明烛还没入门,他只知道云逸擅长阵法推演,见钟明烛如此说,面色丝毫不见缓和,他见钟明烛是长离亲传弟子,一直觉得她定是以修剑道为主,所以下意识就认定她此时在说风凉话,便毫不客气道:你又知道怎么找门道?休得妄言。

    长离忽然开口淡淡道:她得了云师兄真传。

    在山上学艺那一百年,钟明烛对剑法不上心,但是对符阵之术很有兴趣,长离见程寻对钟明烛口出恶言,便如此帮她解释,真传二字并非她凭空捏造,云逸有一次当着她的面夸赞钟明烛,就是这么说的,她那时没留心,现在想起来,就依样画葫芦如此说了。

    如此一来,程寻倒是疑惑起来,他见长离神情如常不似在扯谎,便问钟明烛道:那你说,要如何寻着门道?

    钟明烛招出朱明帖,朗声道:阵法与地势方位以及其中自然蕴含的灵力走势息息相关,想要破阵,首先先弄清楚这附近的模样,所以还要劳烦程师伯和江城主再走一趟。她结了一个手诀,分别有两块朱明帖飞入程寻和江临照手中,继而道:但这次可能要多走些地方,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前往一个方向。若行至灵气凝结处,这朱明帖会发亮,倒是须得二位记住以那处为中心,十丈方圆的地势,待二位归来,我便能尝试将这山谷化入星宿图谱中,再寻找破解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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