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慕之想,自己那时报考了江海大学,除了想和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绵在一起上学,可能也有容非瑾的原因。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慕之不禁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苦涩一笑。

    她下意识地往裤兜摸去,摸了许久也摸不到那常伴自己的香烟,这才想起来,她现在不过十八岁,而她第一次抽烟,却是在容非瑾离开后,约见神色疲惫,刚刚处理好父母的丧事,静默地吸烟的刘谌时,忍不住向她要的。

    刘谌的一生写满了大喜大悲,大荣大衰,有繁盛也有坎坷,有高潮也有低谷。

    上大学时,她是四个人中家里条件最好的,但凡是出去玩,基本都是她抢着买单,大二刚考完驾照,家里就迫不及待地为她在江海市购置了一辆玛莎拉蒂,所以她也是四个人中车技最好的。

    可后来家中突遭巨变,父亲被算计,听信了竞争对手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得到了朋友的首肯,用手里的一块和那个朋友共同享有使用权的地为抵押,以两人的名义贷了一笔巨款,而后以远超估值的价格竞标了另一块地皮。

    这还不算,更倒霉的是,他在开发这块地的时候,政策横变,日子拖了一天又一天才审批了下来,银行的利息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他拆东墙补西墙,终于等到了开工的日子。

    公司里流动资产所剩无多,他又去银行贷款,被拒绝后才得知那朋友早已失去联络,卷款出逃,无奈之下只能申请破产。公司清算后,离还清债务还差大半,一夜之间从亿万富翁变成亿万负翁,父亲接受不了这现实,从高楼上一跃而下,一了百了,母亲本就身体不好,猛地一听丈夫离世的消息,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

    只留下他们从小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刘谌,和一堆天文数字的债务,直到江慕之离世前,也未能有幸见到她还清那些债务。

    一想到刘谌那少一天赚一天地使劲糟蹋自己身体的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江慕之就一阵心痛,偏偏她自己也是那颓废模样,又怎么有资格说刘谌?

    这辈子这辈子,江慕之想,她一定要想办法制止阿谌的父亲,让阿谌永远都是那个不需要长大,被人捧在手心的女孩

    阿慕,你傻啦!没看见你家学姐啊!江慕之还愣着神,原本和林谨言并排走到前面的唐绵却忽然蹦蹦跳跳地窜了出来,笑嘻嘻地拍了下江慕之的肩膀,冲着她挤眉弄眼:还不赶快点!

    江慕之心里一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来人是唐绵,下意识地把头压得更低了,眼睛瞥向一边,不敢看她,苦涩的味道透过味蕾苦到心底,说不出的愧疚。

    从回来到现在,她一直在逃避,始终不敢和唐绵多说一句话,每每想到前世阿绵是被自己害死的,她肺里的空气就好像被掠夺一空,整个人被细细密密的窒息感包围,仿佛下一秒,她就会随上一世的阿绵一同离去。

    她半晌没有出声,唐绵见她面色苍白,目露哀色,立刻就慌了,阿慕不是阿谌,不会和她开这种玩笑,定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她手忙脚乱,坑坑巴巴道:阿,阿慕,你怎,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听着好友鲜活温绵的嗓音,江慕之的鼻子一下就酸了,和阿谌相比,阿绵和她才是真的隔绝两世。

    我不在你身边,你还好么?

    她的喉咙耸动了下,情绪险些崩溃,好不容易才把从嗓子眼涌上来的咸味压了下去,可她知道,这不是那时被挤压的变形,鲜血汩汩地向外渗的阿绵,而是,年轻的、莽撞的、十九岁的阿绵。

    有些事情,阿绵永远都不知道,也永远不能感同身受,永远不能回答她的问题。

    江慕之抬起头看着唐绵,勉强地笑了一下,强打精神温声调侃道:我能怎么了?笨蛋,别多想,就是愣了个神,至于这么紧张么?

    啧啧。旁边的刘谌看唐绵这紧张兮兮的劲,也来凑热闹,故意酸酸地说:这阿慕和我和谨言就是不一样哈,要是我俩这样,估计阿绵一个大嘴巴子就呼上来了,还得骂我们几句。

    就是就是,阿绵你是不是对阿慕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滚滚滚,怎么哪都有你俩!唐绵的脸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老子是直的!

    想了想,又气呼呼地补充了句:老子还有男朋友!不像你们两个单身狗只能抱团取暖!

    喂喂喂,阿慕也单着呢,能不能不这么差别对待。

    看着她们几个插科打诨,江慕之也忍不住低低笑开了,她低垂着眼眉,唇的弧度稍稍翘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偶尔看向打闹中的三人无意露出的无奈表情,好像是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辈看着不懂事的晚辈。

    真好。

    江慕之忽然明白了她重生的意义,她穿越时空,逆转年轮,可能就是为了再看看她的好友依然年少,无忧无虑的样子,然后改写她们的命运,不让她们走上前世的老路。

    不喝孟婆汤,带着所有的记忆,去看那些象征她一切悲剧的故人,实在是太苦了,所以这改写只能由她这个罪人来完成,这是命运的宽容,也是惩罚。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一世她们几个的结局,她的好友将幸福安稳、阖家欢乐,而她,却只能因执念太深求而不能,踽踽独行痛苦地走过自己的一生。

    虽是如此,江慕之还是满足地笑了,人这一生,有几个是为了自己活着的?能不让自己的至交好友去面对那一切残忍,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重重地呼了口气,仿佛要把这一身的浊气都吐出去,面色逐渐变得柔和,忽然感觉胃里一片哀鸣,才想到今天早上起的晚,连饭也没来的及吃,先前心事重重,自然也没心情考虑这些。

    巧的是,那边的侃大山三人组也刚提到了这茬。

    好饿啊,我感觉我要走不动了。唐绵看上去好像真的步履维艰,面露绝望,整个身子都挂在刘谌的肩头: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刘谌故作震惊地看着她:我日,你是不是想压死我。

    林谨言赶快接道:惊!江海某高校女大学生惨遭室友杀害,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刘谌仰天哀嚎。

    嘿?唐绵倒吸了口气,吹毛瞪眼:你俩这一唱一和的,是皮痒了?敢说我沉?找打了是不是?嗯?说着就抬起手作势往刘谌身上拍。

    江慕之一看歪楼了,清了下嗓子,道:好了,不闹了。

    唐绵虽然比江慕之大几个月,可打小就听江慕之的,长大了也一点没变,变脸变得比谁都快,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这会却乖巧地冲江慕之笑:怎么了?阿慕?

    还能怎么了?学姐在前面呢,嫌我们走得慢呗。刘谌挑了下眉,玩世不恭地笑着,当真是风流模样。

    江慕之以前被调笑地惯了,虽然已有三年不曾再见刘谌这样,却还是很快适应了,她翻了下白眼,不予理会,反而回到唐绵最初的话题:

    中午我们去吃阿绵最喜欢的那家金稻田面馆吃豚骨拉面吧。江慕之说: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我们这的习俗,昨天我们光顾着喝酒吃肉,今天说什么也要补上,好为你们接风洗尘。

    同时庆贺我的归来,也希望用那一碗面的缠绵缠住我们,今生再不分离。

    刘谌和林谨言考虑了一下,那家面馆虽然贵一点,一碗要八十元的高价,可又着实好吃,就欣然同意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还都容貌出众,俊的俊,靓的靓,各有各的气质,江慕之淡漠,刘谌慵懒,唐绵娇纵,林谨言跳脱,着实显眼。

    怕是谁看见,也不会漏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可在容非瑾的眼里,全世界却只剩下了一个江慕之。

    那人身姿颀长,气质决然,撑着那一柄长伞,不缓不急地走着,好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隽秀少女,最是那抬眉笃定的淡漠,让人过目不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她?

    容非瑾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她开始喜欢阿慕开始,阿慕就被她拽下了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那下面满是荆棘与刺,刺地她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汩汩地冲外面淌血,血流干了尽了,人也终于死了。

    江慕之下意识地冲那道最炙热的目光望去,却看见了她此生最爱,却也最不愿看见的人。

    她停住了脚步,紧蹙眉头,就这么停在磅礴的雨幕中。

    一眼万年。

    第6章

    阿慕不知僵持地站了多久,容非瑾才嗫嚅着上前半步,叫了一声江慕之的名字,她的眼底不正常地汹涌,隐隐有点亮晶晶的东西。

    江慕之的意识猛地回了笼,看见了站在食堂前昏黄灯光下的少女半个身子嵌在橘影里,另一半却落在雨幕中,那半明半暗的脸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豆大的雨滴从空中滚落下来,很快浸湿了容非瑾身上薄薄的衣衫,她却仿若浑然不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看着江慕之的方向,望眼欲穿。

    在江慕之的记忆中,她的眼睛一直都又大又明亮,还有她唇底总含着的那轻浅的笑,好像被她看一眼,就能驱除心底一切的阴霾。

    可现下这双眸子里,装满了哀戚与深沉,苍白的唇、浸湿的发和眼角若隐若现的薄薄的泪光,让人忍不住地痛之所痛,悲其所悲。

    江慕之抿了抿唇,目光闪烁,有一瞬间想要视而不见,一走了之。可又想到这是二十岁的容非瑾,她善良、美好,在那个十七岁的雨季热心帮助了素不相识的自己,而不是后来那个欠自己一世承诺,冷酷弃她而去的容非瑾。

    她终于还是狠不下心,咬紧了后槽牙,快步上前,举起伞为容非瑾挡住了侵袭而来的风雨。

    时间太久,再加上江慕之在那后来那三年刻意地遗忘有关容非瑾的一切,根本就想不起2017年8月28日这一天自己是否遇见了这般失态的容非瑾,在容非瑾的身上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把自己所知道的容非瑾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回想了一下,猛地蹙紧了眉。

    2017年

    难不成是容非瑾的外婆过世的那段日子?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容非瑾带着她一起去给外婆扫墓,无意看见那墓碑上的生卒年时,才知道外婆是在这个时候过世的。

    而且容非瑾这般失态模样并不常见,她若是见过,总该记得才是

    所以会不会是,自己这个异时空的人带来的蝴蝶效应?

    若是还是那个十八岁的江慕之,这一天不会起晚,不会这个时间才出寝,最后也就不会遇见容非瑾。

    这么一想,仿佛拨云见日。

    江慕之定了定心神,想要以少年时的姿态面对容非瑾,可她怎么牵动脸上的肌肉,在容非瑾的面前都无法真诚的笑出来。

    她想,若是真的这样皮笑肉不笑地笑,才是真的不对劲了吧。

    她也就只好不再勉强自己,平静地开口道:学姐这是没带伞?

    容非瑾惊了一惊,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把视线从江慕之脸上移开,江慕之离她很近,也就感受到了她猛然的抖瑟。

    嗯,我忘记带伞了容非瑾喃喃道,神色恍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忘记带了

    江慕之心里倏然一痛,有些为自己而悲哀,睫毛不自然地抖了抖。

    若是是我死了,你是否也会这样为我魂不守舍,为我痛彻心扉?

    我死了以后,你侥幸逃生,是不是一刻也不愿停留,迫不及待地、带着死里逃生的欣喜,奔向你丈夫的怀中,然后两人抱头痛哭。他会用坚实有力的臂膀给你温暖,用带着薄茧的手替你擦眼泪,然后。

    你们会在众目睽睽下,不顾众人的眼光,拥吻在一起。

    就像,那日的婚礼。

    阿慕容非瑾好像恢复了理智,抬起头贪婪地看着表情冷硬的江慕之,好像要把她的一切都印在脑海里,勉强地笑了一下: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寝室?我忘记带伞了

    江慕之回过神,目光晦暗地看着眉目如画的少女,垂下长睫,头一次拒绝她道:抱歉,我还有课,可能没办法送你。语气清凉,疏离不堪。

    无论这是哪个容非瑾,年少的或是成熟的,善良的或是残忍的,她都不应该再靠近了。她已经为了这段情爱死过一次,时光对她宽容,让她再来一次,她万不可明知结局,还偏要往坑里跳。

    这一世她的责任太过沉重,一为挽救阿谌家人,二为挽回阿绵性命。为了让阿谌的父亲相信她的话,就够她劳心劳力了,哪里还有多余力气,去和容非瑾继续纠缠。

    容非瑾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里面写满了错愕:什,什么?

    不说容非瑾,就连早就退到后面偷听的刘谌三人都满是不可置信,她们听见了什么?阿慕居然拒绝了她心心念念的学姐?

    阿谌,是不是我聋了?林谨言神情恍惚,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刘谌:我刚刚听见了什么?

    你没听错,阿慕说,她还有课。刘谌幽幽地说,忽然画风一变,咆哮道:有你妹的课啊!学姐都叫她送了,她还卖乖?这不是有病么?挠头。

    那边被骂有病的江慕之以为容非瑾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有课,送不了你。

    说着,把伞递给容非瑾:你拿我的伞回去吧,我和阿谌她们打一把就好。

    不等容非瑾有所反应,江慕之就冲着刘谌三人的方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

    刘谌还想再为好友争取争取,拉着林谨言停在原地,可耐不住有个不识趣的唐绵,这会听见江慕之的指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真是一刻也等不了。

    等江慕之进了她的伞下,立刻眉开眼笑,把伞递给了高她十几厘米的江慕之,挽住了她的手臂。

    江慕之眉目浅淡:走吧。

    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容非瑾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一般。

    半晌,等江慕之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容非瑾才踉跄了一下,失魂落魄地撑起了伞,往反方向走去。

    她忽然觉得,她和阿慕就像两条相交线,在某个地方有交点,等体会到了一切爱恨别离,贪嗔悲喜,就转身朝着各自的方向渐行渐远,最后消弭在彼此的世界中。

    然后此生,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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