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留在京城,薄皇后极有可能会成为一朵在暗处逐渐凋零的花。

    大长秋不想看到这一幕,便一直试图寻找能够跳出京城的契机。

    恰巧有人寻上他,以黄金万两请他来传递个消息,大长秋就答应了。

    其实这计谋非常简单,但不可谓不毒。

    薄皇后是刘胜的母亲,作为皇子应当是跟着帝王的步伐走的,在帝王明确下令断绝夫妻关系之后,那么自此也将会断绝任何礼法上的关系。

    刘胜并非薄皇后亲子,礼法关系一端更无牵扯,但是人的关系并不会因为礼法的改变而改变,人是由情感操纵的生物。

    中山王两次接受了薄皇后的馈赠,这在外人看来便是他和薄皇后感情不错的证明。

    就算感情一般,当曾经的嫡母到面前求助,能够无动于衷的有多少?

    但如果中山王一动,就会引起刘启的侧目。

    一个身在藩国的藩王那么关注帝都内的事情是为了什么?而且藩国居然能够得到京城的第一手资料,无论哪一点都会让帝王寝食难安。

    一次两次也罢,次数多了,就算父子感情再深,也无法忍受这一点。

    父子情淡了,讲的就是君臣本分了。

    这毫无疑问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向着帝王昭示他的儿子已经长大。

    但如果说面对皇后的求助而毫无作为,日后亦能做反过来的文章。汉代崇尚孝道,虽然礼法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到底照顾了你那么久,还将珍贵的藏书送了那么多给你,就算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享此恩惠却不伸出援手也要被人诟病。

    这毫无疑问是两难之选,就和当年刘彘遭遇到的问题一样,带着请君入瓮的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而如今即便大长秋坦言相告,夏安然也不好处理此事。

    如今大长秋亦是明言他的目的是要救薄皇后,而夏安然也不可能当真放任薄皇后被磋磨,也就是说他明知这是阴谋算计,也要往下头跳这可能也在背后那人的算计之中。

    这个人第一次对着刘彘出手,第二次对他出手,其实目的都非常简单,为了削弱太子的实力。

    此前他利用刘彘想要打击太子刘荣,现在想要用他来打击刘彻的势力。

    刘彻没有同母兄弟,他的天然同盟就只有王美人妹妹生的四个儿子。但是但事实上,因为思想局面差异过大,刘彻和那4个豆丁志始终说不到一起去,关系平平,甚至远不如和夏安然亲厚。

    所以迄今为止,如果要说刘彻在兄弟联盟中较为坚实的政治同盟,那就只有夏安然一个人。

    偏偏中山国被郅都和韩婴二人把控,此二人都是此道好手,将小国王身边护得水油均不可入。

    其本人的政治素养也足够优秀,背后的底盘也很深厚,在民间风评也很不错,想要对他动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这天下没有挖不到的墙角,只要持续刨土,就算挖不塌也能烦死你。

    夏安然以指点着桌案,垂眸思索着如今情况。哪知正想到一半,大长秋艰难地操控着自己被捆绑住的身体朝着夏安然跪伏在地,他双手俱都被缚在背后,不好控制力道,这一动作,大长秋完全是以自己的额头直直撞在了地上。

    毫不收力的动作当场就发出了一声闷响,这一动静显然惊到了外面的守卫。

    殿下?

    无妨。夏安然顿了顿,忽然觉得那声音不对头,阿皖?怎的是你?

    被叫破身份,窦皖自外而入,见到大长秋跪伏的姿态,他皱了皱眉,又见小国王身上穿的单薄,更是不满,殿下,请先着寒衣。

    夏安然瞪圆了眼睛。等等,你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窦皖是他的半个伴读,自然没有守卫的职责,更何况如今已经是宵禁时间,这人怎么进来的?

    你是不是又翻墙!可怜可怜中山国的护卫吧,不要再给他们增加负担啦!

    然而他的目光落了个空,窦皖很熟练地在他殿内找到了更厚实的衣裳,然后走过来给人套上,全程回避小国王的视线。

    等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窦皖从桌案下方的抽屉中掏出了一颗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糖果塞到了夏安然嘴边。

    小国王瞪他:晚上不能吃糖,会蛀牙的。

    窦皖平静看过来:睡前再洗漱一番便是,殿下你方才着单衣,小心感冒,快吃个药糖预防一下。

    夏安然不从,窦皖就举着手静静看他。小国王顾忌着还跪伏在地的大长秋,只能愤愤张嘴让人把糖送进来,他一边瞪人,一边将糖块咬得嘎吱嘎吱作响,忍受着里头浓郁的生姜味道。

    三两口将它咽下去后,哪怕咕咚咕咚喝下了一杯热茶,小国王还是觉得满嘴都是姜辣味。

    这个被称作药糖的糖块是长沙国的新产品,其实就是姜糖,但是姜这种调味料在如今还十分稀有,稀有到若干年以前小国王还以为此时姜还没有传入大汉。

    一直到兄长刘发因为靠着卖糖充实了自己的小金库,为了感谢夏安然送来了一堆南方特产,小国王才发现原来现在已经有姜了。

    有了姜之后可操作空间可就大多了,小国王立刻写信给兄长让他努力扩充姜的种植空间。这东西除了可以去腥以及充作香料之外,驱寒避疫的效果也很强,还有一定的扛血吸虫功效。在这个普遍喝生水的时代,寄生虫问题十分严重。

    为了鼓励刘发种植生姜,中山国当场就下了一大笔足以让其心动的订单。第二年中山国收到了这批货物,除却一部分被夏安然保留下来想要试试能不能在北方种植之外,大部分都被切片晒干保存,还有一些被打成粉末制成姜糖放在铺子里售卖。

    这种甜蜜中带着些辛辣味和特殊芳香气味的糖果一经推出立刻广受好评,但是即便中山国人们渐渐富庶,舍得花钱购买糖果的人数依旧有限。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最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时候采买上一些放在家中,偶尔给孩子们舔几口甜甜嘴罢了。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一个秘密这糖能治病。

    起因是一家人家的孩子害了病,家里头咬牙配了几服药,但是孩子自己没法吃,灌下去了又吐,乡下人家又没钱去城里请大夫,眼看着孩子要没了,家里头大人就想着不能让孩子满嘴苦药汁的去,便去找亲戚赊了一颗糖。

    亲戚也是好心,多给了些,哪知道几粒糖一下去,第二天小孩就能睁眼了,能睁眼就能喝药,几贴子药灌下去,孩子就又活蹦乱跳了。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姜糖的药糖之名立刻传播开来。

    人们不舍得花钱买个除了甜嘴没什么用的糖回来吃,但如果这是药,价格就很便宜了!

    而且有买过的村民纷纷为姜糖的效果背书代言,互相安利推荐。消息一经传开,就连别的村县也来委托中山国相识的亲戚来代购,做出来的姜糖很快就被一扫而空。

    消息传到夏安然这边,小国王也很纳闷。这样传闻中堪称神乎其神的治疗效果在夏安然看来是不可能的,姜汤的含姜量其实并不大,就算姜确实有驱寒能力,在这个基础疾病全靠自愈的时代效果拔群。

    但也不至于到了什么前一夜病入膏肓,吃一粒睡一觉第二日就能精神百倍的程度。

    如果不是确认下头的人没这么干过,他都要以为是自己为了促进销量搞虚假销售了。

    但即便他后来在售卖姜糖的铺子门口贴了大字报辟谣,但药糖之名已经叫响,并且顺着商人一路走到了国外,成为了不少商人叩开别人大门的利器。

    无奈之下,夏安然只能让下头人配制出含姜量更高的姜糖,供应给主要以治病为需要的村民。

    后来他想了想,其实说这个糖能治病也不是没有道理。姜糖的原材料是生姜和红糖,红糖可以给人体补充大量的能量和热量,而生姜也的确有一定的治疗效果,同时它开胃效果很显著。

    生病最怕的就是没胃口,对于青壮年来说,只要吃得下,身体有能量来源,就能促起本身的抵抗力。

    但夏安然本人,其实完全不喜欢吃姜糖。

    他不排斥用姜调味,但完全不喜欢将它吃下去。

    在夏安然努力漱口的时候,窦皖已经将大长秋扶起,后者本还想要维持跪姿,然窦皖力道太大,硬生生将人给拔了起来。

    大长秋:等等这个套路不太对呀!

    重新抬起头的大长秋额头通红,看着就觉得很疼,他被迫站起,此时看着夏安然的眼神格外复杂,殿下!

    夏安然看着他的眼神,沉默一下,叹了口气,大长秋,你可是想说,让我将娘娘接过来奉养?

    男人眸中瞬间爆出光华,他挣扎着又一次叩拜而下,奴知晓这个请求为难了殿下,但此前陛下已经整治了薄家,娘娘在京城内全无依靠,一旦陛下失了慈心娘娘处境定然艰难。

    奴求殿下了,若是殿下愿意将娘娘接到中山国来,奴生陨首,死结草,定不忘殿下大恩!

    说罢,他又是一叩首。

    小国王叹了口气,他缓缓站起身来将人扶起。随着他的动作,大长秋面上露出了绝望之色。

    确实,对于刘胜殿下来说,要将薄皇后接出来并非易事,藩王可以奉养自己的母亲往往于帝王崩后,而且也要看继任者怎么想,完全是属于恩惠而非理所当然。

    此前从来没有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叫人接出来的先例,但是大长秋有此想法则是因为此前也没有罢黜皇后的前例。

    现在薄皇后被废,且被一撸到底,甚至连个宫女子都不是,属于寻常民众。简单的说,就是单方面被离婚,连婚前婚后财产都没有的那种。

    如果只是民女身份,要离开也是轻而易举,但偏偏帝皇留下了一丝浅薄的感情在,对于薄皇后还拨过去了资源抚养。这就有些不清不楚了。

    这是一个难题。

    大长秋知道他给出的这道题比那心怀鬼胎之辈出的那道题更难。那人出的题目可以取巧避让的,而他出的这一道刘胜殿下却很难避而不谈。

    薄家已经日薄西山,不具备任何能够帮扶刘胜殿下的助力。若殿下愿意伸手援助,除了一堆麻烦外什么都不能得到。

    这于中山王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殿下拒绝也是理所当然。

    大长秋安慰自己,他本也是来试试运气,因为刘胜殿下是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唯一一个在娘娘出事后还不间断来打听问候的人,他也只是只是来试试运气。

    看来,看来他的运气不如何。罢了,这一点从当年兄弟几个唯有他被送入宫中就能看出来了。只不知殿下是否还愿意将他这把老骨头送回长安,他只要活着,总还能看顾些娘娘。

    我答应你了。我会上书给父王,请求奉养娘娘。夏安然摆摆手,亲自为老人松绑,先前多有冒犯。大长秋先去休息一下,待到本王诸事具备了,便遣人去长安上书。

    他双手一抬,制止了又想要下跪的老人,三言两语便将之安抚好,并让人将他送出。随后他看向了窦皖,又问了一遍方才被人避开的问题,阿皖怎会突然来此?

    窦皖凝目看他,黝黑的双眸中一片暗沉,殿下

    他斟酌了半响后,将劝阻的话咽下,转变了一个话题,殿下,皖似乎是找到了可解公主之信的切入点。

    果真?小国王扬眉一笑,这么巧,我也方才想通了,我们不如一同写出答案?

    窦皖自不会拒,二人齐齐落笔,展卷后均是两个字时间。

    第92章 帝国裂变(5)

    没错, 就是时间。

    和大长秋一样,其实南宫的信件中也有时间上的问题。

    南宫和亲两年有余,第一年她是在夏秋之际抵达草原, 而南宫在书写这封信件的时候也是夏天。

    但是其中却写了之前他提醒尽量夏播和秋播的几样蔬菜,信件上说这些种子南宫种了两年, 都没有成功所以才给他, 那么除非南宫第一年刚到草原就开垦田地试着播种,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两年以上的种植经验。

    也就是说, 南宫公主在信件上添加的两年便是在告诉他这是一句错误的话, 以此为线, 下面的内容不用再看。

    但他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小国王将南宫的书信取了出来,如果将她那句话作为分割线,上下又有什么关联?

    窦皖将之接过来, 在边上的纸张上将之抄录,然后他用朱笔为夏安然标出了句读的位置。

    文言文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但是会有空格或句读表示一句句子的完结。当然因为在印书和手抄或者旁的情况下, 为了避免占用版面,这些格式都会被清除掉, 但是做书信和奏折时候却是存在的。

    夏安然是一个现代人, 他已经习惯将句读替代成各种符号,譬如顿号和句号。但窦皖是西汉人, 当他将这封竖着书写的信件一个个字横过来写的时候,夏安然就发现原来被他当做顿号的小黑点其实位置都不太一样。

    就连夏安然都只是感觉有些许不对,不熟悉汉文化的人定然看不出端倪,尤其南宫还是竖体书写, 句读看上去就像是随意标注的一样。

    但是窦皖在此道上已经能算入门,又一心钻研, 所以他发现了其中不对。当所有字都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的时候,这其中差异便格外明显。

    再将被标注的不同的植物种类分开排列,夏安然从中找到了可能存在的数据发芽时间和收获时间。

    植物的发芽时间各有不同,有的能够耐低温,甚至能够在雪层稍稍融化就能够发芽,有些却一定要春暖花开时候,还有一些植物能够忍受高温却不能忍受低温,这些只能春播,有些则相反,那便是秋播植物。

    夏安然猜测这些奇怪的句读应该代表植物的一种规律或者状况,若是将这些排列起来,极有可能便是匈奴迁徙的路线表。

    这才是南宫公主认为唯有夏安然可以破解开的秘密。毕竟别的人再聪明,也不可能一个个对植物如此了解。只有她爱好古怪的弟弟,才对这些东西有研究。

    而那一句话其实就意味着线,因为汉语描述中式没有破折号和分割线这一说法的,所以南宫用这一句话暗示,可问题是她后来补上的这些又是什么?

    夏安然觉得这可能是提示,他准备先破解上半部分再说。

    终于发现了其中规律,小国王立刻开始进行排列。二人无法判断出南宫绘制地图的依据是哪一个,但夏安然大概知道北部草原情况和方位,到时候用各项数据均都连成表之后,他应当能够大致判断出来哪个是正确的。

    只不过夏安然并不记得上头所书写所有作物的情况,他需要召唤外援。

    但现在已经夜深,哪怕西汉的官员是十二个时辰全待命,这时将人从床上拉起来也太不人道了。

    所以,小国王准备自己先做上一些,等到有不确定的明天再和人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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