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点让他闹心的是这个汉公主对中行说毫不掩饰的不喜以及不友好。

    对于这一点,年轻的汉公主用匈奴话非常耿直地表示:你们匈奴人敬佩英雄,鄙夷叛徒,我们大汉也是一样的。

    她指了指中行说说道:在你们看来,他是英雄,在我看来,他就是叛徒,我不喜欢他,我以后会经常说他坏话。大单于你知道我不喜欢他,我说的坏话您过个耳就好。

    她的匈奴话词汇量不够,但是意思却表示得极为明确。军臣单于哈哈直笑,他看看表情木然的中行说,又看看自己新娶回来的汉公主,摆摆手,我知道了,以后你对我说中行说的坏话我会选着听的。

    在场的匈奴将官闻言都直乐,唯有中行说看着这个汉公主的眼神十分微妙,就像是丛林底下埋伏着的毒蛇,啐了毒。

    猛然间对上这样的眼神,南宫公主亦是一惊,但她掐着自己的掌心忍住了避开视线的欲望,而是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这个人的名字被很多人都提起来过,也有许多人告诉她一定要警惕这个男人。

    中行说,先帝朝的宦官,熟知汉庭的情况和汉民的生活习惯,匈奴在老上单于时期猛然间转变对汉国的攻击态度就是因为他。

    这人在宫闱的阴暗中生活过,所以比起用肌肉来思考的匈奴人,这人是南宫在匈奴王庭最大的,也是最需要警惕的敌人。

    在知道这个人名字的第一时间,南宫就必须要想着如何对付他。

    讨好、收买他是不可能的,中行说没有别的依靠,只有匈奴。所以他会不计一切代价地站在匈奴这一边。

    更何况他深深憎恨着大汉,亦恨着他们大汉的皇室。

    南宫公主是大汉公主,她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们彼此对立,所以就只能走另一条路明明白白的敌对。

    但是毫无疑问的,若要比起信任度,她一定不会赢,虽然军臣单于和中行说之间的关系远不如老上单于那么牢固,但也远远高于她。

    该如何做,不说先铲除中行说,起码要先降低他对自己的威胁。这个问题,南宫公主去问了薄皇后。

    薄皇后给这位小公主布置了一个任务观察身边的人。

    中行说曾经在宫中服侍过人,南宫也是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只不过二人以前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

    这次南宫刻意用一种第三者的角度来观察汉宫里面的每一个人,她惊奇地发现,这座宫殿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两张或者三张以上的面容。

    看似蠢笨的,实际从不曾犯错。

    看似聪慧的,却经常会犯最蠢的错误。

    温柔的不温柔,柔弱的也不柔弱,善良的也不善良。

    唯一里外一致的,居然是凶巴巴、用眼白看人的栗姬。栗姬虽然在后妃中人缘特别差,但奇怪的是,王美人却说这个宫中,她最放心的就是栗姬。

    为什么?

    当她去问薄皇后的时候,薄皇后似笑非笑地告诉她,栗姬的确经常告状,但因为知晓她性格如此,所以她在听栗姬告状时候,亦是取其两三分。

    南宫闻言沉默了很久,才十分谨慎地问道:那,如果是母亲向您告状呢?

    这个问题引得薄皇后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这个少女的额头轻轻说道:你母亲若是向我告状,我定然是觉得她已经忍无可忍了,亦是觉得那人着实可恨,竟然连你母亲脾气那么好的人都已经无法忍耐。

    但是南宫,你母亲根本不会来寻我说旁人的不是,她是个聪明人。

    南宫公主心绪翻飞,只觉得混乱如麻,她好像抓到了线头,又好像没有。

    薄皇后轻咳两声,止住了侍女为她拍背的动作又道:你看了那么多书,但是这些书都是在教你怎么做一个真君子,今天我要教你,怎么做一个小人和女子。

    中行说宦官出身,又因先帝逼迫前去匈奴,后反叛,对大汉展开疯狂报复,此可看出其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你若是不喜他,他自是会对你生出警惕。

    然而你是匈奴的大阏氏,又是货真价实的真正公主,哪怕汉匈开战,只要匈奴不想死战到底彻底激怒大汉,都不会伤害你。

    所以,他对你的政策必然是不间断地在大单于面前抹黑于你,塑造匈奴单于对你的不信任感。直到最后即便你依然是匈奴大阏氏,却失去大单于的全部宠爱和尊重,届时你也只是活着,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同时,通过这种手段,亦可以帮助他在军臣单于心中积累他的可信度。

    若是君子,遇到这样的局面几乎无解,因为他是宦官,有些事他能做,君子不能。

    可你是女子。

    女子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理所当然地对着丈夫告状,而小人最大的劣势就是,他毕竟是个男人。

    一个女人喋喋不休告状,君王会觉得烦,而一个男人喋喋不休告状,君王却会厌。

    厌烦厌烦,厌之所以在前,便是因为其为先,亦是更恶。

    南宫公主抬起了下颚,用下巴来对着中行说,我以后会说你的坏话,但是我很公平,你也可以对单于说我的坏话,我会尽量当做没听到的。

    臣不敢。中行说忙躬身行礼,道,臣不会说大阏氏坏话,臣只会就大阏氏所行所举不符身份之事进行劝谏。

    南宫露出了被噎到的表情,然后扭过小脸一脸不开心。

    见状军臣单于哈哈直笑,他安抚了下这位大汉国来的单纯小妻子,说:只要你好好做我的大阏氏,就算是中行说也没有办法说你的坏话啦。

    此后,南宫公主便是如同先前所说的一般,一边学习匈奴话,一边磕磕绊绊给中行说下绊子。

    一次两次也罢,次数多了中行说自然要反击,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彼此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久而久之,军臣单于已经养成了在双方这边听到关键词屏蔽的良好习惯。

    南宫在大草原上安安分分地度过了两年时间,就算中行说一直仔细盯着,也没发现她有向外传递信息之类的不轨之举。

    倒是这两年期间,汉匈关系因为她缓和了不少。在汉景帝修改了此前抑商的种种举措后,汉匈贸易的繁荣给双方都带来了可观的收益。

    汉匈之间甚至出现了相对固定的贸易集市,有固定的道路让双方往来,匈奴在去年依靠贩卖牲畜还有奴隶,甚至第一次在冬天到来之前储备了过冬的粮食。

    而一并得益的还有胡商,汉人对于西域的货物非常感兴趣,他们不缺盐,却对汉人的糖渴求异常。

    这几年汉人的边境若干个对外的贸易口各具特色,每一次的汉匈互市,匈奴商队都想要尽量走遍所有的端口。

    但偏偏每个口岸按照时间不同还会推陈出新,如果不在一个地方待到结束很容易错过商品。同时,若是在一个地方交换了过多的货物,遇上后来喜欢的就容易换不起或者失去竞价的机会,简直是甜蜜的苦恼。

    因此,草原的匈奴民众们都非常感谢这位大汉的公主,在他们看来,这位公主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大阏氏除了还没有给大单于生下孩子之外。

    在匈奴本部所在的王庭,南宫公主亦是被大汉的使者问到了这个问题。女子露出了一抹苦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能是缘分还没到吧

    但无论他什么时候来,我和大单于都十分期待。

    第89章 帝国裂变(2)

    南宫公主确实没有刻意避孕, 然而就是没能怀上,而且她仔细排查过,应当不是外因造成。

    军臣单于比起他的父亲来说子嗣一直不丰, 在她之前,这位单于的妻妾也不算少, 但孩子却不多, 是以,她和亲两年了没能怀孕也并不算让匈奴人意外。

    关于这一点, 她内心也有些复杂。

    她做好了生下一个孩子的准备, 这个孩子却久久不来, 但久久不来,也未必是坏事。

    刚刚到达草原后不久,南宫有时候也会有庄周梦蝶之感。

    她究竟是大汉的南宫公主, 还是匈奴的大阏氏?

    这些看起来颇为淳朴的匈奴子民,真的是于边境烧杀屠戮无所不为的恶人吗?会不会是这其中有着某些误会?

    这一切终止于一个女人的出现三年前和亲匈奴的大汉公主,她名义上的姐姐。

    不, 准确地说,当这个女人费尽千辛万苦, 终于找到机会出现在南宫面前时, 南宫已经无法用人这个字来形容她了。

    这位阿姊,南宫其实是认识的, 当初在她和亲匈奴之前曾经交由王美人教导该如何成为汉室公主。

    南宫记得,当时年幼的阿妹还有询问过母亲当公主还需要学习吗?这个问题。惹得母亲好一顿斥责。

    南宫当时就知道,这个女子其实不是学习怎么当公主,而是学习怎么装公主。

    可惜当时她无忧无虑, 对这个要装作公主的女子也过多关注,这位姑娘离开后她也没有再去想她作为汉室公主出嫁, 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从一个民女成为汉室的公主,又成为匈奴的阏氏,未尝不是一步登天啊。是以,在后来这个公主水土不服去世的消息传来后,她也仅仅是惋惜了几秒,惋惜她没有福分,享受不了荣华富贵。

    而现在,这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以一种极其凄惨的形态。

    她并没有死。

    事实上,之前的大汉公主们,在匈奴继续求娶公主的时候多半也没有死,但是新公主的到来,却是她们的催命符。

    匈奴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公主。这个女人艰难吐出这些字,她牢牢握住这个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交集的妹妹的手,一字一顿道,他们其实要的只是公主的嫁妆,公主本身只是添头和炫耀品。

    简言之,和亲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索供。公主就是贡品的一部分,所以等到上一批物资被匈奴王庭消耗完了之后,他们就会让公主病死,从而继续以联姻为由索要好处。

    不再有利用价值的公主们一般都很快会病死。为了避免麻烦,她们的面容会被毁去,嗓子也会被用巫药毒哑,她们会被当做货物一样送给下头的人,成为泄欲对象和生殖机器,被榨干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因为,在草原上女人是珍贵的资源。

    死后,她们不再有往昔的尊荣、身份,她们不再有作为人的尊严,甚至,她们连真正死亡的权利都会被剥夺。

    逃,阿妹,一定要离开这里。绝望在女人的干涸的眼里喷薄欲出,她用枯槁的手抓住了南宫的衣袖。

    二人的会面时间只有不到短短一刻。南宫是为了寻找乱跑的兔子走到这里,女人亦是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才碰上了这个可以单独说话的机会。

    等到回去之后,南宫抱着兔子思索了许久,她无法判定这个阿姊的出现,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故意设局。

    前者过于凑巧,后者又意义不明,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南宫全身发冷,她仿佛像是突然被投入到冰水里一般,自内心深处一阵阵发寒。

    茫茫大草原上,她没有人可以问,也没有人可以商量,随她而来的陪嫁除了贴身的一个侍女和一个宦官外全数被打散。即便如此她身边还被安插了数个匈奴侍从,全天候的监视使得她根本没有办法和他们单独商量。

    所有的判断全都要交由她自己来下。

    在那次会面约莫一月后,随她和亲的一个尉官忽然声称发现了匈奴巡逻的漏洞,并且拉上了几个愣头青来找她说要护送她逃回国。

    被南宫拒绝后,他们接二连三地纠集了一批人来怂恿南宫出逃,一次拉来的人比一次多。

    最后南宫实在是害怕此事无休无止牵累更多的人,便将此事告诉了匈奴单于。

    后来,这些兵士们她都再未见到。

    反倒是为首之人,她在极其巧合的状态下见到过几次,那时此人已经是一身匈奴骑兵的打扮。

    南宫难过极了,不用问她也知道那些被恶徒哄骗当真打算凭着一条命也要送她回家的汉子去了哪里。

    她早就做好了双手染血的准备,但没有想到最先染上的,居然是大汉好儿郎们的血。

    在那之后她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按照来之前的排演和计划安排一步步进行,不敢有丝毫懈怠,才终于走到了今天。

    这位匈奴的大阏氏接过了汉朝使臣递来的竹简,里头熟悉的方块字几乎令她热泪盈眶。但是她只是眨了眨美目,快速将那一抹水汽眨去后抬头,彘儿做太子,我这个当阿姊的多少有些没底彘儿年岁还那么小,陛下怎么

    她动动嘴唇,到底将后头的话全数咽了下去,手持节杖的正使微微一笑,大阏氏还请放心,陛下选择殿下为太子自有他的用意。殿下年岁虽小却机智过人,陛下又正是龙精虎猛之时,慢慢教便是。

    南宫公主绽开了一抹笑,说得也是阿母身体可好?家中兄弟姊妹都可安好?荣,荣兄他

    荣殿下受封临江王,已经就国,殿下们亦是一切都好。

    这样南宫捏了捏竹卷,一点点将它卷起后握在手心里,我嫁得太远,难免牵挂家中

    陛下和殿下同样牵挂大阏氏。正使低眉垂目,拱手为礼,臣出行前,皇后殿下托臣一定要看一看公主可还好,是胖了还是瘦了,高了还是矮了,命臣归去后要一一告诉殿下,以慰其相思之情。

    这一番话说得南宫终是没有忍住,串串泪珠接连洒落,她却仿若没有察觉一般对使者说:既如此,你便抬起头来吧。回去后记得告诉母亲,儿一切都好。

    喏。使者缓缓抬头,他的目光自下而上,最后同流着泪微笑的公主双眸接触。男人的眸光一闪,随后复又将目光落了下去,定在了公主死死攥着竹卷的玉手上。

    正当南宫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忽而听到一串大笑自外而来,阏氏不必心焦,你可知你们这位大汉的使臣此次所来为何?

    就在他踏入帐篷之前,南宫动作极快地擦掉了面上的泪。此时迎上来人的是一双微红的秋水瞳仁,军臣单于一手轻轻托着她的肩膀将人重新按回了坐榻之上,姿态很是亲密恩爱,大汉的皇帝说,要和我匈奴王庭日后互相派遣使者庆贺新年。

    新年?南宫瞪大了眼眸,看起来依然带着少女的天真,她熟练得使用匈奴语言说道:可是大汉的新年是十月,匈奴的新年是一月,要怎么共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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