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容许,不容许这个人与妖结合的孩子生下。

    姐姐知道,该面对的, 还是得面对, 其实,其实她可以选择舍弃得你的,但是她没有。那时候我问她,真的值得吗?她说没有值不值得, 只有愿不愿意, 她说为了你, 她什么都愿意。

    唐予安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阻止不了天谴, 乔潋选择生下孩子,也在天谴中魂飞魄散了。

    那时候,姐姐告诉你父亲,给你取名叫予安, 予安,予安,予你一世长安。姐姐让我抹去了你父亲的记忆,让你父亲带着你离开了。

    乔醉, 也是丽妃,当时是恨唐予安的父亲的,甚至也恨唐予安,是他们害得与她相依为命的姐姐魂飞魄散。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人类可以抹去记忆安然生活。

    乔醉确实抹了男人的记忆,却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有忘掉,无论如何,都抹不去。

    也是那时候,乔醉释然了。

    大概,父亲是真的很爱很爱母亲吧。爱得不愿意忘记,以至于连他这个孩子都被早早丢下,没两年就随妻子去了。

    唐予安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自己:所以,我,我是

    乔醉:是,也不是。你有半狐血脉,只是一直隐藏在血脉里,没有被激发。只要没有被激发,那你就相当于是个普通人。

    犹豫了片刻,乔醉问:你,信我吗?

    唐予安顿了几秒,缓缓颔首。

    饶是乔醉的话很荒唐,可唐予安还是没由来地信了,大概是血脉里的熟悉吧。

    唐予安又问她,为什么进宫。

    乔醉坐姿悠闲而随意: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进宫的,什么丽妃,只是一个由头罢了。她又不喜欢林御那个狗东西,你怎么一下,我带你出宫,想好出宫后去哪了吗?

    出哪,自然是去有那个人的地方。

    那里在打战,你怀着孩子,一路需要劳累奔波。说实话,乔醉不同意唐予安此时去,奈何唐予安很坚定。

    唐予安总觉得那个人在等他。

    翌日早上,乔醉成功将唐予安带出了皇宫。

    公子。唐予安一出来,就见一人朝他跑过来,是阿悄和阿一等人。

    公子,阿悄好担心你。阿悄眼眶盈着泪,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他上上下下打量唐予安,直到确认他没事,才松了口气。

    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唐予安揉了揉阿悄的头,他那时很怕阿悄,阿一他们被林御抓到。

    他不愿意看到有人为了他而牺牲。

    阿悄:我们差点被抓住了,是丽妃娘娘救的我们。

    乔醉没有穿华丽的宫服,是作男子打扮,妩媚的脸添上几分英气,她嫌弃的说:不要说什么丽妃娘娘。

    天知道,她有多恶心林御那个狗东西,尤其是在打听到小安和孩子差点被他弄死后,她恨不得做了他。

    一行人,出了京城,往前线奔去,顾着唐予安的身体,用了两个半月才到,中途几次,唐予安都动了胎气,所幸都撑下来。

    此时,唐予安的孩子已有八个半月大,生产在即,身子很重,双腿也浮肿厉害,一到晚上就抽筋。

    阿悄,乔醉轮番陪着,照顾他,为了这个孩子,唐予安吃尽了苦头。

    晋国大军,此前已与燕国多次交战,半年来,前期均打了胜战,如今,败多胜少,甚至可以说是节节败退,如今,退至临峡关。

    大军消息被封锁得很紧,我偷溜进去看了

    作为人,乔醉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能变成一只狐狸混进去。

    不过乔醉顿了片刻,凝眸看向唐予安,小安你得有心理准备。

    唐予安指尖一颤,心一紧,脸色苍白了一瞬,他抿了下唇:你说吧。

    林恒他,他受了重伤,昏迷了两个月,至今没醒,军医说,他可能快死了。

    唐予安呼吸一滞,神情一晃,差点摔倒。

    唐予安等不及了,他要去见林恒,他要知道具体的情况到底怎样。

    阿一是林恒身边的暗卫首领,与众多林恒的心腹相识,没多久,联系好了。

    唐予安进入了临峡关,直奔林恒的帐篷去。

    他站了片刻,颤抖掀开了帐篷的帘子,阿悄生怕他摔倒,小心扶着他。

    唐予安抬眸,只看得到屏风,他知道,林恒就在屏风后面。

    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沉重得几乎让他迈不开。

    牙齿紧紧咬着唇瓣,他一手被阿悄扶着,一手护着肚子,艰难走到屏风处,一眼,看到那个躺在简陋床上的人。

    唐予安喉咙一哽咽,泪水落了下来,他没有出声,伸手擦了擦泪水,来到床边。

    他缓缓坐下。

    男人盖着被子,露出一张憔悴的脸,五官的棱角那么熟悉,依旧俊美,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紧闭着眼睛,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般。

    唐予安颤抖着一点点掀开被子。

    大概是为了治伤的原因,被子下,男人穿得单薄,唐予安视线落在他左胸口的绷带上,想起军医的话。

    他伸手,纤细的手,指腹小心翼翼擦过绷带,指尖颤抖得厉害。

    唐予安忽的仰头,将不知不觉又盈眶的泪水缩回去。

    一旁的阿悄偷偷抹了抹眼角。

    林恒在几个月前,已经受伤,下手的是林御的人,中的箭伤,抹了毒。

    难怪,难怪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毒很复杂,很罕见,军医没能完全解毒,只能暂时压制。

    林恒带伤,依旧领军上战场,连续打了几场胜战,两个多月前,毒再也压制不住,彻底爆发。

    林恒陷入昏迷,命悬一线。

    王妃,属下已经尽力了,摄政王的毒侵入五脏六腑,除非有神仙,不然,不然恐怕没有几天了。

    唐予安握着林恒的手就是一紧,他沉默了片刻,让他下去。

    所有人都离开,唐予安仿佛卸了所有的力气般。

    林恒的手有些冰凉,唐予安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阿恒,感觉到了吗?这是我们的孩子,已经八个半月,快生了,我知道,你一直很期待孩子的。

    阿恒,我想哭

    唐予安眼泪掉落在两人相互缠绕的手背上。

    他哽咽着:我太没用了,我明明告诉自己要坚强的,不能动不动就哭,不能给你添麻烦,可是我,我还是控制不住

    阿恒啊,你睁开眼睛好不好,你再宠宠安安,疼疼安安好吗。

    你知道吗?孩子很闹腾,刚开始怀孩子的时候,我孕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阿悄说,我都瘦得不成人样了。

    你知道吗?我,我第一次怀孩子,我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我有时候很害怕,我想你陪陪我,可是,你不在。

    阿恒,我想早点见到你,从京城到这里,赶了两个多月的路,白天赶路,晚上睡觉时,腿总是抽筋,还肿得厉害,我现在肯定很丑,你是不是嫌弃我,所以才不睁开眼睛的。

    阿恒,不要离开我,你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孩子都没办法替代

    乔醉很烦躁,人类的世界很糟糕,动不动就要打战,人类很烦,感情太复杂,还不如回自己的深山老林呢。

    燕国的军队虎视眈眈,过不了几日又要开战。

    林恒吊着命,再过两天,可能就

    还有她家小安啊,看着正常,实际上却很失了魂一样。

    她真的怕林恒死了,小安也随他去了。

    乔醉内心煎熬做着选择。

    终于,在又一次看到唐予安看淡自己的生死,比林恒还要没有生气的模样时,她开口了。

    其实,林恒是有救的。

    唐予安正用毛巾给林恒擦脸,一时间,毛巾掉落在被子上,他猛的扭头看乔醉:我

    话还没说完,他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自己的肚子。

    你别急啊,不要又动了胎气。

    唐予安缓了一会,不等脸上的痛苦之色完全散去,抓着乔醉的手,急切地问:小姨,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

    如果可以,乔醉希望唐予安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个办法。

    林恒可以救,能救他的,不是军医,不是其他人,只能是和他相爱的唐予安,或者说是他们的孩子。

    办法,很残忍,很残忍。

    我们虽然是狐狸,却是得天地精华所修炼而成的精怪,你,还有你的孩子身体里同样拥有半狐血脉,血脉里的精/血就是药。

    可以说,只要有精/血在,那个人还有一口气,就能把他的命从阎王那里抢回来。

    乔醉曾经也想用自己的血脉,可要相救,必须是与所救之人有直接命运牵扯的。

    第一个办法,直接用你的孩子提炼出精/血。

    唐予安木然问:那,那我的孩子

    乔醉沉默了片刻:他会死。

    不可以。唐予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否认,他伸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拼命摇头,不行,他是我和林恒的孩子,我们甚至可能,可能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

    乔醉叹了口气,她早猜到唐予安不会同意的。

    不说这是他和林恒的孩子,为了这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单单就是一条小生命,那么善良的唐予安又怎么可能会那么做。

    所以,只能是第二个办法了。

    唐予安也想到了:用我的精/血,我愿意。

    他抓着乔醉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乔醉咬牙,心里更加烦躁。

    你现在怀有孩子,孩子八个半月,正常还需要一个半月才能生下,林恒等不了那么久,你如果真要这么做,只能提前让孩子生下来,而且,而且你提炼了精/血后,我只记得不会死,但具体会怎样,我并不知道。

    这种办法,乔醉也是偶然看到的。

    唐予安眨了眨眼睛,手攥紧,没有任何犹豫:只要能保证孩子没事,我愿意。

    乔醉沉默看他片刻,颔首,同意了。

    她看了眼唐予安握着那个男人的手,出了帐篷。

    她仰头看虚空,有些茫然,是因为爱吗?姐姐如此,小安也如此。

    爱,到底是什么?

    爱,真的可以强大到让人为之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吗?

    乔醉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唐予安伸手,指腹轻轻临摹林恒的眉眼,脸上挤出一抹浅浅的笑,他仿佛与爱人低声弥漫般:阿恒,很快,你就可以醒过来了。

    唐予安的目光缱绻而温柔,含着浓烈的爱意。

    我会让小姨把你关于我的记忆抹去,阿恒,不要怪我。虽然,虽然

    唐予安笑着笑着又流泪了:虽然,我想你永远记得我,只爱我一人,可我不想看到你痛苦。

    可是我又很自私,我害怕你以后的生活会有另外一个人陪伴,阿恒,你会吗?

    阿恒,以后孩子就给你照顾了,小姨说,他是男孩,我想给他取一个名字,曜,林曜,你说好不好。

    林恒意识恢复的时候,听到有人低声说着什么,又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小孩不知怎的,哭得厉害,声嘶力竭,一声声很揪心。

    有人似乎在低声哄着孩子。

    林恒睁开眼睛。

    摄政王,您醒了。

    几乎是在有人惊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所有人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婴儿的啼哭声。

    林恒不知怎的,视线寻着那个方向去,一眼看到貌美女子怀里的襁褓。

    林恒指尖揉了揉眉心,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抱着怀里小小的一团,有些茫然。

    他居然有孩子,可他对孩子,还有孩子母亲的记忆一片空白。

    林恒只记得自己是晋国的摄政王,带兵和燕国打战,不小心中了毒箭,昏迷了。

    再醒来,他就有孩子了?

    可他的记忆里,他没有任何关于孩子,和孩子母亲的记忆。

    孩子是乔醉,也是孩子母亲的小姨送来的,见他醒来,简单说了几句,把孩子塞给他,就离开了。

    林恒总觉得乔醉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剐了他似的。

    乔醉说,他和孩子的母亲意外发生关系,孩子的母亲生孩子时难产,死了,临死前,让她把孩子抱回来给他这个父亲养。

    林恒没有任何孩子母亲的记忆,长什么样,叫什么,都不记得。

    他问乔醉,她没答,只说了孩子的名字。

    叫林曜,曜,同耀,照耀,明亮的意思。

    这大概是孩子的母亲对孩子的美好希冀吧。

    林恒垂眸,打量着被自己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孩子。

    男孩,似乎刚出生没多久,瘦瘦小小的,软软的一团,他之前还在哭,被他抱过来后,就停止了哭啼。

    这是他的孩子?

    林恒是相信的,大概是因为骨子里血脉的熟悉吧。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小孩的脸,嫩嫩的,滑滑的。

    林曜,曜儿,你是我的孩子,曜儿林恒喃喃着,唇角泛着笑,将小小的一团往自己的怀里靠近了些。

    曜儿林恒眉眼柔和极了,他小心翼翼逗弄着孩子,生怕把孩子弄疼了般。

    忽然,有什么东西落下,砸在孩子挥舞的手臂上。

    嗒的一声,又一滴。

    林恒愣住了。

    他呆呆的。

    一滴,两滴,三滴

    片刻后,林恒伸出手,拂过自己的眼角,没有意外触碰到湿润。

    他,他哭了?!

    为什么?

    他为什么哭了?

    林恒抹了下脸,手背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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